十五歲那年,我嫁入毓清王府。
世人都道毓清王妃是個笑話。
成婚三年,不得王爺喜愛,更是任由他一次又一次將不同的女子帶入府裏。
可是無人知曉,我曾也被他捧在心上。
他許我鳳冠霞帔,十裏紅妝。
他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後來他在床榻纏綿悱惻之時抱著我喊出旁人的名字。
可他意識到自己錯了的時候已經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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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三年,王爺從未多看過我一眼,他帶進王府的人卻越來越多。
“王妃,殿下今日也太過分了,竟然將勾欄院裏的女子帶回府來。”阿月忿忿不平道。
我看著那麵窗子被燭火照的紅彤彤的,想起沈宴秋娶自己入府的那天。
“你這般的女子最是讓人厭惡。”沈宴秋隔著紅蓋頭冷冷道。
明明是穿夏衣的日裏,我卻如墜寒窖,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用力的揉搓,窒息的疼。
紅燭搖曳的新房裏,他連蓋頭都不願揭,隔著紅布都能感覺到他的眼神,直刺進人心裏。
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我的心徹底冷下來。
五歲那一年,我隨母親進宮,靈巧可愛的樣子,一見便得了虞貴妃的喜歡,隻有一個皇子的她命母親將我留在宮裏,虞貴妃寵冠六宮,風頭更甚皇後,母親不能不從,隻得讓我長在貴妃膝下。
十五歲,虞貴妃求皇上下旨賜婚,將我許給沈宴秋,當今三皇子毓清王。
想起在永寧殿外第一次見到他,那日的風吹落了殿外的桂花,他匆匆忙忙追著風箏來。
“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我再沒有忘過。
從未想過有一日我能進毓清王府,還是以毓清王妃的身份。
隻是那日的風吹過,隻有我記得。
他說:“虞貴妃還真是好心計,隻怕是要讓她失望了。”
沈宴秋一直都把我當做虞貴妃安排在他身邊的棋子,哪怕我是聖上親封的毓清王妃,他都不曾多看我一眼。
阿月看我怔怔的:“夜裏涼,我們進去吧。”
我無言,回到屋裏,這屋子陰涼,像是燭火通明的那一晚,饒是燭火再多,也暖不起來。
那個青樓女子名為林青也,還是沈宴秋院子裏的一個小廝告訴我的。
他將林青也帶入府的第二天,差人喊我去正殿用早膳。
我鮮少能見到沈宴秋,一連幾日見不到人都是平常。
我到正殿時,林青也正眉眼帶笑的衝他撒嬌,聲音媚到骨子裏去,看到我便要起身行禮。
林青也已然站起身,抬起的手卻被一隻有力的手輕輕按住:“好好用膳。”
沈宴秋不讓她給我行禮。
他的眉眼修長疏朗,一身淡青色的袍子,神色淡淡的,看著我,試圖從我臉上看到些別的神色。
曾幾何時我笑著說與那永寧殿的嬤嬤:“三皇子才是逸群之才。”
我低眉掩飾情緒“妾身給王爺請安。”
沈宴秋無動於衷,轉手給林青也夾了些菜。
我仍然在原地等他回應。
看著我無波無瀾,他有些惱怒。
“不愧是貴妃娘娘所出,王妃禮數周全得很。”一句誇人的話偏偏是從他嘴裏說出來,諷刺至極,每個字都像細針一樣紮在我身上。
“貴妃娘娘傳話來說甚是想念王妃。”沈宴秋的聲音不冷不熱,卻帶著一種難言的味道。
沈宴秋將酒一飲而盡“不知貴妃娘娘又要和王妃預謀些什麼呢?嗯?”
出了府,他仍舊要與我坐上一輛馬車。
沈宴秋與我相對而坐,他輕蹙著眉,閉著眼,我也不出聲,一路無語。
直至快到皇宮,沈宴秋突然睜開眼:“青也不錯,本王打算將她留在府中,王妃意下如何?”
我微微一愣:“……王爺喜歡便好。”
他卻猛然湊近,大手捏住我的下巴嗤笑一聲:“是嗎,我喜歡?這不還得看王妃和貴妃娘娘是否允準嗎?我不是一直都在你們掌握之中嗎?”眼神像刀子一般似要將我活剜了。
在他眼裏,我長著一張單純無害的臉,卻有著一顆無比陰險的心。
我吃痛的眨了眨眼,壓下險些流出來的淚水。
他嫌惡的一手將我甩開,我的手碰在馬車上,一時間疼的臉色發白。
他要先去見皇帝,讓我一個人去永寧殿。
“既然貴妃要你入宮,本王自要順了她的心意才是。”眼中戲謔。
永寧殿裏的宮女被虞貴妃遣了出去,我去時她正一下一下的磨著茶盞。
“妾身請貴妃娘娘安。”我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虞貴妃的手一頓,這才看向我。
“看著你不像是過得好的。”這個離後位隻有一步之遙的女人笑起來風情萬種,隻是笑得人心生寒顫。
我低眉順眼的站起身:“妾身體弱,自然不算好。”
虞貴妃眼中笑意逐漸褪去,拿起茶盞直衝我扔過來,青色的茶盞瞬間在我腳邊變成碎片。
我不慌不忙的跪下叩首:“娘娘息怒。”我自然知道她在惱什麼,她怨自己一點價值都沒有。
當年她讓我嫁給沈宴秋是為了牽製沈宴秋,讓自己的皇子登上皇位,卻沒料到我對沈宴秋一片癡心,不肯聽命於自己。
“本宮真是白養你這麼大!你不僅是個白眼狼還是個傻的!”
她恨不得指著我的鼻子罵。
“本宮以為不幫著我你能在沈宴秋那落得什麼好,人家竟是連信都不信你!你還真是有出息得很!”
最後這句話像是在我心上豁出了一個口子。
我仍舊是跪著等她發落,一句不言,低垂著眼,溫順得很。
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沉寂片刻。
“信與不信,都在我為。”我沒有抬頭。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一身華服,姣好的麵容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怒極反笑:“好啊,好啊!本宮倒是想知道你能有什麼作為!”
外頭宮女匆匆忙忙進來:“娘娘,毓清王來了。”
虞貴妃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宮女退了出去。
我很有眼色的即刻站起身將地上的碎片收了幹淨,隨後坐在了一旁。
沈宴秋進來的時候虞貴妃臉上帶笑,慈和溫柔。
沈宴秋此時臉上也堆起了笑容,躬身作揖道:“給虞娘娘請安,虞娘娘萬安。”
我平靜的看著二人心知肚明的上演著母慈子孝的戲碼。
請過安之後沈宴秋自然的坐在了我身邊,一舉一動都帶著些許旁人難以察覺的疏離。
“阿瑤看著瘦了不少,可是你沒有好好待她?”玩笑著問了一句。
緊接著:“阿瑤可是本宮一手帶大的,如同本宮的女兒一般,和本宮同心同體,本宮可是心疼的緊。”
她就是故意在沈宴秋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來,讓沈宴秋對我更加厭惡,逼著我無路可走好去依靠她。
果然沈宴秋的眼神有些冷。
我搶在他前麵說:“虞娘娘掛念,殿下待我極好,是我前些時候著了風寒,近日才好些。”
虞貴妃隻是一笑。
沈宴秋握上我的手,看著我溫柔的笑了笑:“虞娘娘看重我,求得父皇給兒臣賜婚,兒臣自當好好珍惜。”眼底卻是隻有我能看見的疏離和譏諷。
虞貴妃自然知曉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一瞬,笑了笑:“罷了,你二人情深便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出殿之前,虞貴妃喊住我,沈宴秋的腳步也停住了:“阿瑤,你可不要忘了本宮的囑托。”
聞言,沈宴秋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我閉了閉眼睜開:“娘娘保重。”
沈宴秋大步走在前麵,絲毫不顧及我在後麵追的辛苦。
坐到馬車上,沈宴秋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臉上是疾風驟雨般的陰冷:“你還真是不負貴妃的期望,也不枉她幾次三番的囑托你。”
比起他的手,這些話更讓我喘不過來氣。
眼看著我的臉色越漲越紅,他的手才鬆開,拿起身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看著我殷紅的眼眶別開了頭。
“咳……”我咳得眼淚都要掉下來“貴妃……沒有交代我任何事情。”
沈宴秋冷哼一聲:“她交代你什麼事,你與她同心同體自然不能告訴我。”
“停車。”
馬車堪堪停下。
沈宴秋掀了掀車簾:“青也喜歡鋪子裏的冰花糕,王妃去買些吧。”
馬車外蕭衡聞言急忙開口:“殿下,屬下去買就好,不必——”
“蕭衡。”沈宴秋隻一聲,外麵的人就噤了聲。
一雙眼睛盯著我,似是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
我仍是麵不改色:“殿下稍等。”說完便起身掀開轎簾,躲了蕭衡準備扶我下車的手,跳了下去。
我聽到了一聲歎息。
我拎著冰花糕上了車轎,沈宴秋的臉色卻更加難看。
直到回了府上,他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把東西給青也送過去,告訴她,是王妃親自買給她的。”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進了書房。
蕭衡麵露難色,讓王妃親自去給一個勾欄院帶回來的女子買點心對她已是羞辱,還要告訴林青也。
我微微一愣繼而扯了扯唇:“聽王爺的。”
沈宴秋在聽到我的話之後,攥緊了衣袍之下有些發抖的手。
夜裏涼,我額頭上卻是疼出了一層冷汗。
阿月跌跌撞撞的跑到沈宴秋的院子裏磕頭乞求,沈宴秋隻一句:“王妃身子不好,你便好好伺候著,別在這丟人現眼。”
讓蕭衡請了大夫,他便去睡了。
一夜裏,隻有阿月祈禱我快些醒來。
胃疾的疼痛消散了些我才緩緩醒來。
阿月守在床邊寸步不離,正趴在床沿睡著,我輕輕的一動,她就猛的驚醒:“王妃?您醒了。”
昨日沈宴秋讓人請了大夫來,看過之後說是胃疾發作。
“王妃的胃疾已經很嚴重了,平日裏一定要仔細著才好。”
大夫看這半天裏隻有阿月一個人忙裏忙外,歎了口氣囑托了幾句便走了。
我的嗓子沙啞:“阿月,你守了一夜?”
她點點頭:“王妃疼得厲害,奴婢不敢離開。”
我了然,捱過一夜,怕是除了阿月,再也沒人擔心我。
沈宴秋自是半步都不會踏進這個院子裏。
我早該知道的。
縱然什麼都清楚,可我還是難過的快要喘不上氣。
我緩緩抬頭,好一會,彎著眼睛笑了笑,笑的眼眶泛紅:“阿月,去休息一下吧。”
阿月被我打發回了自己的屋子,我坐在妝鏡前,半麵銅鏡照著我的臉,我有些呆呆的看著,臉色蒼白,嘴唇都沒了顏色,雙眼無神,竟不知道何時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突然有一種自己一輩子都要蹉跎在這幽幽府邸之中的感覺。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了半日,午膳之後才停下來,門一開,空氣裏湧進了幾分雨後清冽的草木氣息。
林青也進門的時候,屋裏隻有我一個人。
我立在窗前,正擺弄著一盆玉蘭,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任誰看了這幅畫麵都會覺得歲月靜好。
“阿月,今日王爺可在府中?”我聽到開門聲並未回頭,還以為是去廚房看藥的阿月回來了。
林青也毫無顧忌的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今日雨大,王爺自然在府中,隻是走到你院門口也不肯進來看一眼。”譏諷的語氣毫不掩飾。
我的手一頓,轉過身,一身淡綠色的衣服襯得林青也倒是有幾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我臉色淡淡的放下剪刀:“林姑娘不陪王爺,到我這裏做什麼?”
林青也卻不回答,轉過頭仔細的瞧著我,看了一會竟直接站起身走到我跟前看。
我輕輕蹙眉,看向她的臉,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
可饒是她沒有惡意,被人這樣盯著看,也總會不舒服。
就在我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林青也有些疑惑的嘀咕道:“確實有點像,但也不是特別像……”
我輕輕退了幾步:“林姑娘看著我像誰?”
林青也緩過神,臉上帶了幾分譏諷:“有人說我長得像你。”
我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