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小師妹抗下三枚噬魂釘,奄奄一息之際,她卻誣陷我為魔族。
敬愛的師尊冷漠蔑視,師弟由我一手教導,此刻竟也反目叫囂。
原來,我竟真的隻是小師妹的踏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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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你雖待我極好,可畢竟正邪兩立,不要怪我……」
小師妹眼含熱淚,語氣裏滿是惋惜。
話說到這兒,她似是極不忍心,輕輕咬著唇,移開了視線。
任誰來看,都是倔強堅韌的小白花一朵。
可我知道,這是一株吃人的絞殺藤蔓。
她的淚珠一顆顆墜落。
我的心也一點點沉寂下來。
氣氛緊張而詭秘,師弟受不了,提著劍往前走了兩步:
「小師妹,你就是心思純善,這等邪魔,人人得而誅之,你又何必為她傷心?」
師尊略抬了抬手,袖口的蓮花紋樣微微晃動,像是在水波中蕩漾。
「師尊……」
我艱難的仰起頭,看向此刻我唯一的希望。
師尊清俊麵容,冷冷目光:
「你可伏法?」
伏法?
陽煦仙尊,煉虛修為,難道看不出這一縷魔氣的出處?
我終於死心,放任自己倒在了高台之上。
「師姐。」
小師妹驚呼一聲,在原地踟躕幾步。
我看向她,努力扯出個笑臉。
大股的鮮血從我嘴角溢出,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
「我不…不…怪你。」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小師妹提著裙擺向我奔來。
一步。
一步。
再一步。
她終於跪倒在我身邊,撫上了我的心口。
「畢竟我何必與一個死人計較。」
我語氣極輕,她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驚愕的望著我。
「還給你。」
她愣愣的低頭,才發現自己胸口已經被洞穿。
三枚噬魂釘,被釘在同一個地方。
「你敢!」
師尊的劍氣比怒喝更早達到,我果斷將小師妹的屍首擋在身前。
賭贏了。
劍氣偏離,高台斷裂,玉階崩碎。
我奮力起身,抓住了那件地級法器。
為了引我入局,他們也是下了血本。
竟在法器內注入魔氣,還將認主之法改為接下三枚噬魂釘。
我不愛法器,本不欲沾染。
是師尊架不住小師妹哭求,才讓我替她受難。
如今想來,我竟是辜負了他們的一番籌謀。
法器與小師妹俱在我手,就算是投鼠忌器,他們也不敢妄動。
師尊眉頭緊蹙,難得露出緊張的神色。
他方才強行改變劍氣方向,應該是受了些內傷。
師弟臉色煞白,舉著劍的胳膊微微顫抖:
「你……你竟然……」
我原有一腔憤懣要宣泄,恨不得質問出個結果。
可現在。
我突然明白。
不重要了。
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看著鉛白衣襟上綻開的大朵血漬,突然覺得厭煩。
苦修三百餘年,竟還隻是旁人的踏腳石。
從靈魂深處湧現的悲哀將我淹沒。
我像是將要溺亡的人,極力大口呼吸。
可咽下去的,都是帶著腥氣的血沫。
那就到這裏吧。
我催動體內僅剩的靈力,引爆了法器:
「都去死吧!」
東境雖然廣袤,消息傳的倒是極快。
雷光宗藺覓夏殘殺師妹,背棄宗門的消息,不過三日,就已經傳的沸沸揚揚。
茶舍裏的說書人講的惟妙惟肖,引的周遭諸多叫罵。
「嘖嘖,你們呐,還是不知道內情。」
我眉頭一跳,望向身側之人。
「奧對,不能說,不能說。」
蔚武看我一眼,抿了抿唇,接著嗑起瓜子。
旁邊桌的男人按耐不住,端著一盤幹果湊了過來:
「聽小兄弟的意思,這裏麵竟還有些門道?」
蔚武笑的促狹,摩挲著兩根手指。
「懂,懂。」
明明他什麼也沒說,這凡人究竟是懂了什麼?
事實證明,不懂的人是我。
蔚武將銀票收進懷裏,起身坐到了隔壁桌。
他一開口,就將眾人的心高高懸起:
「那藺覓夏再怎麼說都是九長老的親傳弟子,為何會突然想不開,非要弄死小師妹?」
幾位凡人目光炯炯的望著他。
「那是因為她發現了一件事,一件驚世駭俗的醜事!」
一片吸氣聲中,他緩緩講了個故事。
故事裏的小師妹天真善良,不但引得師兄愛慕,連師尊都對她情有獨鐘。
三人糾葛甚深,每日爭風吃醋,將宗門搞的烏煙瘴氣。
師姐為了大義去勸導,反被小師妹誤以為她吃醋,挑撥同門。
陰差陽錯之際,竟誤殺了小師妹。
給錢的男人有些狐疑:
「誤殺?那怎麼雷光宗出的告示說是殘殺?」
蔚武從腰間取下折扇,衣擺下雷光宗的外門弟子令一晃而過。
「大宗門麼,總是注重麵子的。」
眾人一臉了然,又興奮的八卦:
「那師徒倫常,一個仙尊還能不顧臉麵?」
「他要什麼臉麵?」
蔚武嗤笑一聲,壓低了嗓音:「知道那藺覓夏為什麼要動手嗎?」
「因為她瞧見那師徒二人正在那啥……嗯,就是顛鸞倒鳳。」
「她揮劍隻想分開他們,誰成想那麼寸,小師妹上趕著去攔了一下,就給自己嘎了。」
滿座嘩然,都不敢想象這個香豔故事的女主角,就這麼草率的死了。
蔚武看著身旁偷偷圍過來的人,勾唇笑笑:
「你們想想,各大宗門裏勾心鬥角,死傷的弟子還少嗎?」
「為什麼單單這個小師妹死了,通緝藺覓夏的告示就貼的到處都是?」
「聽說那師弟還提著劍,滿世界找人報仇呢。」
順了隔壁桌兩個桃子,他才施施然離開。
我默默跟在他身後,像個安靜的影子。
「該吃中午飯了,剛掙了點兒錢,要不上酒樓吃一頓?」
「請自便。」
「別這麼冷漠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就不能給我個好臉?」
我抬眸,真誠發問:「為何救我?」
他眼咕嚕一轉,似是滿不在乎:「想救就救嘍。」
我看不穿他在想什麼。
也搞不懂他為何苦心孤詣救我。
「你想要我做什麼?」
「拜托,我隻是大發善心罷了。」
「自古正邪不兩立。」
魔族從沒有善心,甚至都沒有心。
作為正道叛徒,我沒有一點兒俗世的生存經驗。
反觀蔚武身為魔族護法,倒是過的遊刃有餘。
「你也不想被人認出來吧?」
逃亡三天,我們的衣服還是宗門統一的鉛白道衣。
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黴的外門弟子被偷了東西,連弟子令也丟了。
蔚武說他是順手牽羊,我就信了。
他的話真真假假,我實在是沒有心力去辨別。
鏡子裏的人長身玉立,深深淺淺的紫色衣裙上墜著銀色蝴蝶。
簡潔的單螺髻變成了圓髻披發,新剪的額發溫柔,掩住了清冷的眼神。
鬢邊珍珠花簪,佩戴著長長的銀絲流蘇。
我不禁恍惚。
這——還是我嗎?
「怎麼樣,效果不錯吧?」
蔚武也是一套濃紫灑金的廣袖長袍,額間那枚紅寶石晃的人眼暈。
我回過神,還是忍不住潑他冷水:
「高階修士洞若觀火,這些俗物也無濟於事。」
「這你就不懂了吧。」
他摸出折扇悠悠的晃著,眼神裏透露出一絲神秘和自信。
「這裏是凡人的城鎮,就算有修士來往,也不過是些金丹期以下的,迷惑住他們就行。」
我以為的逃亡是倉皇奔逃,輾轉難安。
可蔚武帶著我,領略了不一樣的「逃亡」。
我們穿金戴銀,招搖過市。
酒樓的大掌櫃一見他就笑:
「今兒的河鮮都是早晨現撈的,一直活水養著,您可要來一些?」
「行,不拘做法,好吃了小爺自然有賞。」
樓上最好的雅間,推開窗,江風撲麵而來,夾雜著水汽和遠處漁船的炊煙味兒。
來往的船隻熙熙攘攘,都是凡人在為了生計奔波。
江麵遼闊鋪展開,宛如一麵巨大的鏡子,倒映著天空的藍和雲彩的白。
像極了雷光宗的鏡湖。
為了學習禦劍飛行,我曾數千次墜落其中。
是它溫柔的接住了我,包容了我的失敗。
「小姐在想什麼?」
回過頭,抱琴的女子已經在一旁坐下,溫柔的笑著。
我心下一鬆——幸好隻是個凡人女子。
蔚武斟了杯茶遞給我:「別那麼緊張,坐下聽聽曲。」
我隻懂劍招,不通音律。
琴音緲緲,與我不過是如墮雲霧。
可蔚武聽的極認真,雙眼微闔,手指輕點,連呼吸都隨著曲調起伏。
一曲罷,他才輕歎出聲:
「真是如聽仙樂耳暫明呐。」
「公子過譽了,希望此曲能助您達成所願。」
「好說,好說。」
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此曲何名?」
琴師掩門而去,語帶笑意:「鳳求凰。」
「噗——」
蔚武一口茶噴了出來,滿臉震驚。
我旋身躲開,有些嫌棄:
「你不是與她引為知音,又何故如此?」
他抹抹嘴:「這誰聽的懂啊,我就是裝裝樣子罷了。」
「那你讚她的話?」
「萬金油——就是一句話能用千百遍也不出錯。」
「那她祝你達成所願?」
蔚武麵露難色:「……我能說她誤會了嗎?」
我點點頭,招呼小二換了一壺新茶。
「你不繼續問嗎?」
「既然是誤會,便不用在意。」
「怎麼能不在意?」
他有些氣惱,不依不饒:「誤會是一定要解釋清楚的,不然就是信任崩塌的開始!」
信任?
我與他之間有這東西嗎?
看我無動於衷,他又小聲嘟囔:
「穿成這魔族護法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穿?
莫非他是身不由己?
我心念微動,端正了態度:「那你解釋。」
「嗯……啊……」
蔚武突然支支吾吾,眼神閃躲,不敢看我。
眼看著他耳根一點點紅起來,氣氛也變得有些古怪。
恰好小二上菜,他咳嗽兩聲,找回鎮定:
「是那琴師誤會了,若是再遇上,我會跟她解釋的。」
我略一點頭,拿起筷子夾了一箸魚肉。
肉質鮮嫩,辛辣爽口,是我沒吃過的滋味。
其實有靈力補充體力,修士多辟穀不食。
可蔚武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似乎隻有不能吃的,沒有他不會吃的。
吃完飯他也不著急走,點了壺消食茶,聽小二講些趣事。
「這不是巧了嘛!」
小二曖昧的笑笑,講的赫然就是新鮮出爐的大宗情事。
「你這是從哪兒聽說的?」
「嗨,大家都這麼說,聽說是個外門弟子,因為私下討論這事兒,被趕了出來。」
好極了,連他的出處都給圓上了。
可蔚武不滿意,搖搖頭:「錯了。」
小二瞪大雙眼:「哪裏錯了?」
「根本不是師徒相戀,是那小師妹自作多情,給她師尊下了藥!」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地,麵無表情的聽他繼續胡謅。
「那陽煦仙尊可是高嶺之花,怎麼會跟徒弟廝混?」
「是那小師妹入門前偷偷修煉了合歡宗的心法,會雙修。」
「進了雷光宗後覺得修煉太難,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師尊頭上。」
「下了藥,給老房子點著了,可不就一發不可收拾嘛。」
小二咋舌:「親娘來,膽子這麼大!」
「你說,要是你能下館子,還苦哈哈自己做飯嗎?」
這話說服性太強,小二暈乎乎出了門,跟掌櫃的撞了個滿懷。
我不解:「你為何要這麼說?」
「這故事嘛,自然是越刺激越好。」
「那又為何改弦更張?」
他扭過頭,坦然道:「你剛說的啥?」
我呼吸短暫的停了一瞬:
「這跟你在茶舍講的不一樣了。」
「嗨,這版本越多,水就越混,真相可就摸不著了。」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靜默半晌才道:
「多謝。」
他押了口茶,美滋滋的樂:
「這都不是事兒,再說了,我還挺樂意給他們添堵的。」
哦,對。
他是魔族,自然願意混淆視聽,抹黑正道。
而我作為受害者,也沒有那麼慈悲去寬恕他們。
……
明明當初死誌堅定,誓要與他們同歸於盡。
可跟蔚武相處下來,我竟又品出些活著的趣味。
他很懂得給自己找樂子。
我們駕著馬車,一路南行。
從初夏走到了酷暑。
路過繁華的城鎮,宿過荒野的小廟。
見證著一版又一版大宗情事的誕生。
我終於忍不住了:
「你們魔族的修煉難道就是看話本?」
蔚武看著我,突然打了個哆嗦:
「好冷啊。」
我雖不解其意,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定是在捉弄我。
我掀開車簾,拿起桌上的酒壺作勢要扔。
蔚武一把搶了回來,捧在掌心哎呦:
「浪費嘛,就剩個福底了,我還等著跟彩頭一起喝。」
為了他的好彩頭,我們進了南江府。
這是南郡數一數二的富饒之地。
所以即便看見那熟悉的麵容,我也沒有任何慌張。
叛出師門後,我已經沒有資格叫他師兄。
短暫的沉默過後,隻有一句:
「久違了。」
「竟真的是你……」
師兄歎了口氣,還想再說什麼,身旁已經有人躥了出來。
「藺覓夏,你還敢出現!」
張揚的臉上是晃眼的惡意,我從未見過師弟如此。
因為他每次都是捧著笑臉,一遍遍甜甜的喚我:
「師姐。」
「師姐,這引氣入體太難了,你再教我一遍吧。」
「師姐,我這招練得如何?」
「師姐,師尊什麼時候能來教導我啊?」
他與小師妹一同拜入師尊門下,小師妹體弱,分去了師尊的全部精力。
師兄忙著閉關提升修為,隻有我,磕磕絆絆的帶著個半大孩子。
我能怎麼辦?
隻能拍拍他的肩,幹巴巴道:「師尊會看見你的努力。」
明光一晃,頰邊掠過一絲劍氣。
我抬手,將他的靈劍擊落。
「哐當——」
「持劍不穩,再練三百……」
我心神一晃,竟還以為這是在教習,愣了片刻,咽下了後半句。
師弟的臉色更加漲紅,捂著微微發顫的右臂,惡狠狠的瞪著我。
「裝什麼手足情深!小師妹天真善良,不也被你殘殺?」
我僵在原地,喉嚨發緊。
緊到快要讓我窒息。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原來是這個意思。
「嗬嗬,真是可笑。」
蔚武提著酒壺,倚在樓梯的轉角,慢悠悠問道:
「殘殺師妹?」
「難道不是她先裝可憐,騙夏夏替她奪寶,挨了三枚噬魂釘。」
「這法寶一到手,就誣陷夏夏是魔族,非要置她於死地。」
「這小師妹可真是天真善良呐。」
師弟梗著脖子辯解:「小師妹縱然有錯,也罪不至死。」
「那夏夏就該死?」
蔚武下樓,張口就罵:
「葉明翰,你個喪盡天良的畜生,夏夏照顧你十餘年,就算是條狗,都養熟了知道護人。」
「你倒好,那小師妹幾句話,你就敢舉劍?忘了你的劍招都是誰教的嗎!」
「我……」猝不及防被揭破過往,師弟窘態畢露,結結巴巴辨白。
「她叛出宗門,已經不是我師姐了。」
也對,都喊打喊殺了,哪裏還是什麼師姐弟。
失望透頂之際,我竟覺得有些鬆快。
「是她自願的嗎?」
蔚武步步緊逼,手指都要戳到他鼻尖:
「她若不逃,隻怕早就被挫骨揚灰!」
葉明翰踉蹌幾步,撞到師兄,被拉到身後護著。
師兄眉頭微皺:「你是何人?」
「過路人,路見不平一聲吼。」
師兄端方嚴正,最不喜這般浪蕩的姿態,轉頭看我:
「師妹,隨我回去,師尊定會查明真相。」
望著他清明的眼神,我竟又有些失神。
「不。」
我咬了咬舌尖,逼自己開口:
「我不回去。」
「你可想好了?不要執迷不悟,誤入歧途。」
蔚武敲敲扇子,一臉不快:
「嘖嘖,什麼歧途?真當你們雷光宗是塊香餑餑了?」
我心緒難寧,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們走吧。」
「不準走!」葉明翰又跳了出來,「你必須跟我們回去領罰。」
「你們走吧。」
師兄嗓音微啞,攥著靈劍的手背青筋暴起。
我低頭,扯著蔚武快步往外走。
臨出門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頭。
師兄按住葉明翰,眸中微光閃動。
是我分辨不出的複雜情緒。
南江府不能再去,這南郡也不能再呆。
天大地大,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誰說的?我倒是知道個好地方,絕對沒人能找到。」
蔚武挑眉,笑的猖狂:
「怎麼樣,去不去?」
傻子才不去,但我就是傻子。
蔚武氣的跳腳,用力揮著扇子,將兩縷鬢發吹的飛起。
「要我說你什麼好啊!」
「葉明翰那小兔崽子回去肯定要打小報告,你現在不跑,是等著你那好師尊來取你的澄明道心嗎?」
我心弦緊繃,麵上故意露出些猶豫之色。
「不止是你呦。」
他眸色忽暗,語氣也低沉下來,帶著些蠱惑的意味。
「還有你那好師兄,也被抽了劍骨……」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我拔出靈劍,橫在他頸間:
「你究竟是誰?」
作為一個魔族護法,他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
……
驚墨樓是符修大宗,偏偏五長老的親子薛飛墨資質過人,是個天生劍骨。
符修們唯恐自己耽誤了這塊美玉,幾經輾轉,終於選定了雷光宗,托人說和求學。
九長老藺燁親自去接回首徒,路上就撿到了我——一個澄明道心的孤兒。
時值盛夏,又是荒草堆裏發現的。
我便隨了師尊的姓氏,得了「覓夏」二字。
因我實在年幼,在外門突破練氣,才被送回師尊身旁。
師尊起初還對我頗有信心。
可惜我雖勤勉,但仍比不過大師兄進展神速。
不過數年,師尊就失了興趣,隻扔給我幾本劍招,讓我自行參悟。
青山外,鏡湖邊。
我一遍遍練習劍招,對著湖麵的影子糾正姿勢。
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亦是如此。
若說澄明道心的好處,或許便是心無雜念,鍥而不舍。
我不埋怨師尊,也不嫉妒師兄。
隻要手中有劍,我就心安。
入門百年,我終於在宗門大比中贏得了築基期的魁首。
彼時師兄已經邁入金丹,正閉關穩固修為。
師尊心血來潮,領我去劍閣挑了柄靈劍。
按照規矩,有了靈劍,之前的鐵劍就要上交宗門,留給新弟子使用。
但我這柄劍已經用的太舊了,連劍刃上都布滿了細小的豁口。
執事堂的管事將它棄若敝履,隨手丟在熔爐旁。
我第一次違反門規,偷偷將它帶了出來。
這是雷光宗不要的廢品,我拿的心安理得。
現在——這柄劍橫在了蔚武脖頸。
「你可悠著點兒。」
「這劍都霍霍成什麼樣了,別再手抖給我拉破皮。」
蔚武用兩根手指捏住劍刃,小心翼翼的挪開。
他輕描淡寫般動作,我拚盡全力也沒能撼動他分毫。
我放下劍,平複自己的呼吸。
「你的修為遠在我之上,為何一路都沒有顯露?」
他撇撇嘴,用手摩挲脖子:
「我懶啊,能用別人的時候,為什麼要自己費力?」
我氣悶不過,忿忿開口:
「魔族為何派你這樣的人來正道臥底?」
「誰——我?」
他驚訝的一拱手:「多謝抬愛,真是看得起我啊。」
「難道不是嗎?」
師兄的劍骨,我的道心,都是雷光宗秘而不宣的事情。
包括小師妹的背刺,他出現的恰到好處,讓我不得不懷疑。
凡此種種,都是魔族意圖攪亂正道的手段。
而他口中的好地方,也定是魔域。
我雖叛出雷光宗,卻也不想入魔。
許是見我陷入糾結,蔚武哈哈笑了起來:
「瞧你現在,是不是鮮活多了?」
我看著鏡子裏的那個人,熟悉的麵容,不一樣的神色。
我從未見過自己這樣——這樣糾結。
我抬手撫上胸口,那裏是我的澄明道心。
噬魂釘逼出後,留下了三個細小的孔洞。
雖然它依舊泛著瑩瑩的玉光,但我知道。
我的道心,不再完整了。
蔚武撞撞我的肩:「哎,又傻了不成?」
我轉頭看他,仔細端詳。
表麵玩世不恭,實際令人難以琢磨。
到底怎麼樣的才是他?
「怕了你了行吧。」
他聳聳肩,做出將雙手舉過頭頂的怪動作,笑的格外無奈。
「現在是真心話環節,有什麼問題就快問,過時不候啊。」
人有時候就是嘴比心快。
「為何救我?」
「看不慣那強盜,為你打抱不平。」
「你究竟是誰?」
「魔族護法,蔚武。」
這兩個問題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他了。
他當初是這樣回答我的,現在亦然。
那夜他潛伏出現在我眼前,告知我小師妹的陰謀。
我雖心有顧慮,但仍相信師尊會公正嚴明,師弟會審思明辨。
可事實卻如他所言,我眾叛親離。
若不是他及時出手,隻怕我已身死道消。
我輕歎一聲,嗓音微啞:
「你知道許多事情……你太神秘了。」
靜默片刻後,他突然出聲:
「你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嗎?」
我將鐵劍平舉眼前:
「此劍為真,劍氣為假。」
他饒有興致繼續問:
「若這世界真假難辨,那麼——你我孰真孰假?」
我抬眸,攥住他的胳膊:「你我皆為真。」
「那要是我說,你是能拯救蒼生的變數,你信嗎?」
「我輩擔當,義不容辭。」
他扶額苦笑:「你真是……」
我靜靜等著他的後續,他卻若無其事般轉移了話題:
「今兒晚上要不要吃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