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離婚後,媽媽主動放棄了我的撫養權,把我留給了家暴酗酒的爸爸。
她狠狠將追在後麵的我甩在地上,冷冷盯著我,語氣扭曲而怨毒。
「別怪我心狠隻要你哥哥,要怪就怪你是個女孩兒。」
多年後,被她寄予厚望的哥哥因為賭博鋃鐺入獄,她一無所有。
彼時我已經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女明星,她找上我,貪婪而興奮地要求我贍養她。
我凝望著她的臉,緩緩笑起來。
「好啊——」
......
我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我媽。
瓢潑大雨下,她穿著單薄陳舊的衣服站在別墅門口,凍得瑟瑟發抖。
即便她已經狼狽落魄成這樣,目光也緊緊地粘在了車庫中那排豪車上,渾濁的眼睛裏透露著無法掩蓋的貪婪和狂喜。
像是一隻看到了獵物的鬣狗。
看清這張臉的那一瞬間,像是晴天裏一道驚雷劈上了我的頭頂,渾身血液寸寸成冰。
我指尖都在發顫,霎那間周圍隻剩下了耳朵傳來的巨大嗡鳴,落地窗映照出我慘白的臉。
無數零落卻依舊深刻的記憶鋪天蓋地湧入我的腦海。
身上那些曾經有過傷痕的地方像是針紮一般猛地作痛,疼得我打了一個哆嗦,死死地盯著門口的女人。
薑慧。
或許……我該叫她媽媽。
我的助理皺起眉頭,預感到有些不對:「女士,請您離開這裏。」
薑慧猛地抬頭,看到了站在二樓落地窗前的我,眼中爆發出亮光。
「趙南!你這喪盡天良的白眼狼,看見我了還裝是吧!不要臉的小賤人,你給我滾下來!」
助理還是個小姑娘,被她突然拔高的罵聲嚇了一跳,連忙阻止。
我深吸一口氣,發白的指尖顫抖著,等我下了樓出門,才終於平穩下來。
助理連忙過來給我打傘,神色忐忑。
「明曦姐,這是……」
我搖了搖頭,隔著雨霧對上了薑慧的臉,她微微仰著下巴,在這一瞬間居高臨下,語氣不屑。
「你一個賠錢貨也配用這些東西,要不是富山他……」
說到這裏,她驟然閉了嘴,眼睛轉了轉,重新高傲起來。
「我可是你媽,你要贍養我,否則你的那些粉絲還不知道你以前有多下賤吧……」
我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從她那句“下賤”中脫離出來。
看著她布滿皺紋、充滿欲望的臉,我緩緩笑起來。
「好啊——」
薑慧就在我這裏住下了。
她耀武揚威地搜羅走了我所有值錢的珠寶,美名其約幫我保管,卻防賊似的鎖在了客房裏。
等她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穿著上一季度某大牌送來的衣服,將我價格高昂的化妝品抹了滿臉,完全不見剛才在門外的落魄。
助理小宋看著她翻箱倒櫃,急得快要哭起來。
她臉都氣白了:「明曦姐,她看起來不像你媽媽,像你仇人吧。」
我苦笑起來,深呼一口氣,低聲交代。
「小宋,你去找小路總幫我查一個人,那個人叫——趙富山。」
我親生的哥哥,也是當年薑慧拋棄我的理由。
現在她忽然來找我,我很難不懷疑是不是趙富山出事了。
傍晚訂好的晚餐剛到,我將東西拿出來放在餐桌上。
還沒放完,薑慧從樓上下來。
她耳垂上戴著我托朋友從拍賣會上高價買來的玉墜,兩隻手上戴了兩個成色最好的翡翠鐲子,穿的是定製的手工旗袍,整個人的風格霎時高傲起來。
這些東西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也似乎握住了多年前隨意拿捏我的權力。
「這些東西你用也是浪費,一個女生這麼花枝招展的打扮,不知道是要出去勾引誰!也不怪我說,我們家有你這樣的女兒,真是丟盡了臉!」
薑慧撫摸著手上的鐲子,對我翻了個白眼。
我手一頓,冷靜地抬頭注視她。
如果是多年前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趙南,或許會被她這句話傷得體無完膚。
但很可惜,長大的趙南不叫趙南了。
我是如今國內炙手可熱的、有穩定內核的一線女星。
我是喻明曦。
她似乎被刺激到,瞪著眼,下意識張嘴就罵:「不要臉的浪貨,還真以為自己當了女明星就出人頭地了,就是個賠錢的賤種,你笑什麼!」
賤種,賠錢貨……
——嘩啦!
隨著一聲巨響,輕便的餐桌猛地翻在了地上,桌上的碗盞劈裏啪啦碎了一地,砸在了她的腳上。
滾燙的熱湯潑灑在腳上,薑慧慘叫一聲,猛地跳了起來,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狗。
她看著我的目光又驚又怒,卻不敢再繼續罵下去。
我失聲笑起來。
這樣滿地的狼藉,在我的幻想裏已經發生了千百遍,那是對原生家庭的反抗。
「原來你這麼不堪一擊啊……」
在我兒童時那個扭曲可怖的、不可抗衡的天神,原來隻不過是一個可以輕易擊潰的垃圾。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瘋了似的抄起旁邊的東西往她身上砸,她尖利大叫起來。
「你為什麼還敢出現在我麵前!薑慧,你怎麼不去死啊!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麵前!」
理智似乎飄離而去,在高高的空中看著我,神色憐憫。
我好像處於真空環境裏,被層層包裹,完全陷入了舊時的怪圈。
直到一個溫暖的懷抱猛地將我抱在懷裏,強悍卻溫和的臂彎擋去薑慧的咒罵。
有人在我耳邊極盡溫柔憐惜的,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叫著我的名字。
「明曦!明曦,不怕了,明曦……」
我似乎聽見了我經紀人和助理小宋的聲音,不知道誰把薑慧架走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懷抱中,仍舊發著抖。
我恍惚著抬眼。
青年豐神俊秀,風衣被我攥出了難看的褶皺,他原本是溫和的長相,卻被滿目的慌張和心痛取代,紅著眼,好像要急哭了。
是我男朋友路遇,也是我們公司如今的副總。
我在他的懷抱中顫抖著,忽而失聲痛哭。
或許是這一場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這一晚我睡得很沉,經紀人和路遇怕我出事,在我門外守了一夜。
我罕見地夢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爸家暴酗酒,是個渣滓敗類。
薑慧忍受不了和他離婚,證據充足,法庭上我和哥哥的撫養權當庭給了她。
走的那天,我收拾好了東西,對未來滿懷希望,坐在房間裏,卻聽見樓下車子發動的聲音。等我下樓,她剛要上車。
我愣在了原地,無端地覺得渾身發冷。
「媽,你忘記叫我了。」我艱難地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下一刻,薑慧重重將我甩在地上,那張麵孔怨恨又扭曲,映照著身後車裏我哥趙富山喜滋滋的樣子,像是驟然破碎的海市蜃樓。
「別怪我心狠隻要你哥哥,要怪就怪你是個女孩兒。」
趙南,招男。
趙富山是她和前夫的兒子,我是她和我爸的孩子,自我出生後,她再也沒生出男孩來,我爸恨她,就打她,所以她也恨我。
隻是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被丟掉。
我追著車跑了十幾米,像一條喪家之犬,整條巷子的人都出來看,看我搖尾乞憐。
有人驚呼一聲叫住我,我後知後覺膝蓋的劇痛,這才發現被她推倒的時候磕破了一大片,正往下淌血。
那輛漸漸遠去的車明明近在咫尺,卻成了我一輩子噩夢裏無法追趕的希望。
她帶著趙富山跑了,我爸氣急敗壞,怒火隻能轉移到我身上。
在那個陰暗狹窄的小房子裏,我被揪著頭發一遍又一遍重重撞在牆上,尖銳的咒罵像是針尖刺進腦海裏,肮臟的鞋底踩在臉上,我從嘴裏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高一前的那個假期,我大病了一場。
我陰鬱寡言,永遠穿著長袖遮掩身上的傷,沒有人敢靠近。
我在無望中枯萎。
驚醒的時候,天色昏暗,外麵下著雨。
我打開門,經紀人喬緣正和路遇說話,我看了一眼手機,原來才睡了四個小時。
路遇站起身來,手足無措:「明曦,還好嗎?」
我實在是笑不出來,沉默地點點頭,和他一起坐在了喬緣的對麵。
「我單獨給她找了房子住下,有人看著。」喬緣歎了口氣,她將我親手從那個渣爹手上救出來,一路帶我進入娛樂圈,很清楚我以前那些事情。
「以後怎麼辦呢,明曦。」
喬緣好像在問薑慧,又像是在問我。
麵對這樣一個重男輕女、曾虐待我又拋棄我的親生母親,麵對原生家庭給我帶來的巨大陰影,我要怎麼辦呢?
路遇手攥得很緊,他沉默片刻,才能在出口時將那怒火壓下。
我似有所感,回頭看他。
「趙富山因為賭博入獄了,在此之前卷走了薑慧所有的錢,所以她才來找你。」
我心口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從那裏穿過,吹得我有點冷。
難怪。
薑慧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廢了,她沒有了依靠,於是又想起了那個曾經被她無情推倒在地上的女兒,也許她在得知我近況的時候欣喜若狂,慶祝自己即將擁有這樣一筆天降橫財。
原來我要調查的,竟然是這樣誅心的真相。
喬緣拍了拍我的肩,卻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隻道。
「過幾天就是頒獎典禮,你奔著最佳女主角的獎項去的,好好休息。薑慧我會讓人看好,等我谘詢一下朋友怎麼打官司。」
我臉色蒼白地點點頭。
喬緣離開了,屋裏沒人說話,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路遇坐在我身邊,他覆上我的手背,無聲地用體溫溫暖我冰涼的手,半晌,他咬著牙,淚落在我的手指上。
「你手臂上的那些疤痕,就是這樣來的嗎?」
那滴淚燙得灼人。
我低頭去看,那條手臂上光滑細膩,早在當年入圈的時候專門修複過,再也看不出舊時的痕跡。
可是,傷痕看不見了,痛依舊存在。
路遇和我是高中和大學同學。
高一上半年,一個尋常的下午,我在體育課上獨自去了學校的園林,借著裏麵廢棄多年的洗手台洗手。
運動中崩裂傷口,昨晚添的新傷往外滲血,我拆下繃帶麵無表情地衝洗,聽見腳步聲猛地抬頭,對上一雙震驚無措的眼睛。
少年驚詫交加,盯著我的手臂忘記移開目光。
實在算不上禮貌,冒犯到我了。
我順著看去,他看見的是那片曾被薑慧用煤炭燙過的地方。
重新換了繃帶,我掀起眼皮,朝他毫無預兆地笑了一下。
下一瞬,這位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一屁股摔在了泥土裏,捂著鼻子的手放下來,兩行鼻血刷然落下。
想到這裏,我揉了揉眉心,壓下忽然竄上來的笑意,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別哭了,現在都過去了。」
路遇眼睛紅紅的,明明是公司說一不二的副總,在我麵前卻總像個搶不到玩具就要哭著撒潑打滾的小孩兒。
有人恨我所恨,痛我所痛。
這世界好像也沒有那麼壞。
第二天起來,我發現路遇把我枕頭哭濕了。
「……」
接下來的幾天,路遇和喬緣一直在谘詢律師,被單獨放在另一處的薑慧竟也就這樣平靜地過日子,仿佛前幾天那場歇斯底裏的瘋狂隻是一場夢。
我卻總覺得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