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下了那杯忘情水。
那是肖景燁為了讓劉蓉蓉忘卻前程愛上他,而費盡心思尋來的。
既然他早已厭棄了我這個皇後,那我也便忘了罷......
當他怒火衝天來問罪,我卻歡喜道:“阿燁,你能不能給我和雲辰哥哥賜婚?”
1
春暖花開,幾片梨花瓣從木窗戶飄進來,伴隨細細碎碎的陽光,柔柔的打在我的臉上。
我睜開眼睛,拾起一片嬌弱的梨花,花瓣如我的手一般蒼白。
又做夢了。
夢裏又回到了十歲那年,我被一個落敗宮殿裏的梨花吸引,不自覺的走了進去。
在那裏,我第一次遇見了肖景燁。
他是個被打入冷宮的廢妃之子。
“小賤人,不過就是個賤人生的賤蹄子,還真把自己當皇子了?!”
一個公公狠狠的往肖景燁的肚子踹了一腳,厭棄地啐了一口唾沫後,大搖大擺的走了。
他粗糙的小手勉強支撐著上半身離開地麵,瞬間低聲啜泣了起來。
“母妃,為什麼就因為你出身低微,他們就要這麼折辱我們?”
“母妃,我好想你,想要在這皇宮裏活下去,好難好難......”
他哭了許久,我看的有些心疼,便走過去,把手裏寶貝了很久的梨子遞給了他。
“這梨很甜,給你吃,吃了就不會傷心難過了。”
“我跟你一樣,甚至比你還慘,他們還說我是賣國賊的女兒呢。”
夢裏,我隻看見他張了張嘴,卻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他到底說了什麼呢?我已經記不清了。
“娘娘,屋外陽光甚好,要不奴婢扶娘娘出去曬曬太陽吧,這樣身體也好得快些?”婢女小月斟酌著語言,卻是良苦用心。
陽光絲絲縷縷的灑在我臉上,並不灼人,卻將本就虛弱的身體映射的更加蒼白。
父兄被判賣國身死後,我就病了半年。
“他來過嗎?”我自顧自的問道。
小月低下頭,諾諾道:“不曾。”
半年了,肖景燁一次都沒來過。
我望向窗外,一隻做工精美的紙鳶淩駕於天空之間,肆意笑聲,從宮牆深處傳來。
“是誰在放紙鳶?”
小月小心作答,“陛下特召劉貴妃娘家弟弟入宮居住些時日,以解貴妃憂思,應當是他們姐弟放的。”
我垂下眼簾,不再多說。
“娘娘,您最喜歡梨花了,如今正是梨花開的時節,奴婢陪您去看看吧。”
一簇簇梨花迎風搖曳,花瓣被風吹落,如雪一般清透。
因為還在服喪,我隻穿了一身素衣,虛弱纖瘦的影子在桃花樹下慢慢走著。
若是多年前看到梨花盛開的如此熱烈,我心中必定歡喜。
而如今再看,卻覺得一切如此蒼白。
皇宮裏的每一棵梨花,都是肖景燁當年親自為我種下的。
他說:“我對小八的愛,便如這梨花,年年盛開,永不停歇。”
我回憶著當年過往,慢慢穿梭於梨花之間。
“這梨花怎麼這麼煩人!居然把我的紙鳶給纏住了,阿姐,不如我們去讓姐夫來把它砍了吧!”
隻見對麵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身邊,站著一個同樣衣著華貴的男子,正毫不留情地將幾株梨花折去。
是劉貴妃劉蓉蓉和她的弟弟劉進。
“這梨花樹,是皇上親自為皇後種下的。”劉貴妃短短一句話,其中含義,卻難以捉摸。
“皇後?哈哈哈,那我今天還非就要砍了這梨花不可!來人,把這些梨樹都給我砍了!”劉進囂張的命令道。
“大膽!你一個外人膽敢私自處理皇宮之物?!”小月怒氣衝天。
劉進扭頭一看,上下打量了我和攙扶著我的小月一眼。
“你們是何人?居然敢這般和我說話,見了貴妃還不磕頭行禮?!”
小月氣不過,上前一步,“你膽敢讓皇後娘娘給你磕頭行禮?你好大的膽子!”
“皇後?”劉進聽了臉色微微一頓,之後不屑的笑笑。
“進兒,休得胡言,我們回去吧。”劉貴妃拉著劉進,轉身欲走。
劉貴妃如今正得盛寵。
盛寵到什麼地步呢?
哪怕肖景燁知道,她的心裏根本沒有他,一心隻想著那個死去的未婚夫。
可他還是願意為了她,一次又一次打破原則底線,隻為博美人一笑。
而即便如此,她永遠都隻以淡淡的憂愁回應他,不爭世事的樣子。
劉進不屑的哼了一聲,不願離去,“阿姐,她全家都是賣國賊,咱們何必怕她!”
賣國賊?
我還小的時候,別人就是這麼稱呼我的。
隻因我的父兄,為了攻下南蠻,甘願頂著賣國賊的稱號,潛伏多年,最終擊敗南蠻,也得以洗脫罪名。
鐵血錚錚的父兄怎麼可能是賣國賊?
“賣國賊還好意思霸占著皇後的位置不放,真是厚顏無恥!”劉進惡毒的聲音還在繼續。
......
“啪!”
我狠狠的往劉進的臉上甩了一耳光。
劉蓉蓉連忙將劉進護在身後,“我弟弟,我自會教導......”
“啪!”
沒等她把話說完,我又一巴掌甩在了她臉上。
“你,你打我?”她驚訝的看著我。
“肖景燁,這就是你說的,隻要我隨你入宮,就無人能傷害我嗎?”她越過我,看向我身後的人,捂著臉,神色凜然。
肖景燁像瘋了一樣從我身邊撞過去,停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的揉著她的臉。
“疼不疼?”
“傳太醫!”
他語氣森森,轉頭於我怒目而視,“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劉進借機拱火,“姐夫,阿姐是被我剛才說李家賣國,才受牽連的。”
“誰讓你碰她的?”
“劉進無視宮規,以下犯上,劉蓉蓉教弟無方,包庇縱容,我身為皇後,不能打嗎?”
“好一個以下犯上!他說錯了嗎?你自己的父兄幹了見不得人的事,還不許別人說道了?”
我微微仰頭看著他,曾經那麼熟悉的一張臉,此刻卻陌生至極。
哦!我想起來,這段時間一直重複的那個夢裏,肖景燁說的是什麼了。
他說:李家滿門忠烈,定不會賣國!
那時候他的目光絢爛的刺目。
“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你的父兄已經死了,你以為你還是李家大小姐,如今沒人會縱容你!”
是啊。
對我千嬌萬寵的父兄,已經死了。
還是被你殺死的呢!
現如今,
隻剩下孤苦無依的我啦。
肖景燁無視我眼裏的冷意,繼續道:“李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保留著你的皇後之位,就已經給了你足夠的體麵,祝你還如此不失分寸,朕便廢了你!”
我笑了。
原來人的心在疼痛至極的時候,不會哭,而是笑。
我譏笑的看著他,“肖景燁,我李家滿門忠烈,忠君愛國,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你曾在我李家曆代忠魂前起誓,此生唯我一妻,想廢了我?好啊!你敢嗎?你敢違背你的誓言嗎?”
我了解肖景燁,當初他以江山大赦為誓,他斷然不敢廢了我。
“啪!”
一巴掌重重的甩了過來,鑽心的疼。
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的我,直接被他打倒在地上。
“你別以為我不敢!不過是看在年少時的情誼,給你幾分薄麵,你以為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猖狂!”
“你就是不敢!”我篤定的看著他。
他走過來掐住我的下顎,目光冷烈,“來人!把皇後打入冷宮!”
“我要讓你,空有皇後的頭銜,卻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隻有蓉兒才是這個皇宮真正的主子!”
他惡狠狠的甩開我的下顎。
我諷刺冷笑。
果然!他還是不敢廢了我。
“多謝皇上!”我叩首謝恩。
冷宮和慈寧宮沒有什麼區別,冷宮甚至更清淨些。
似乎看我並沒有因此而受打擊,他似乎有些惱羞成怒,又有些讓人難以捉摸的扭擰。
“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求朕,朕大可以念在往日的情分,收回成命!”
“咳咳......”沒等我拒絕,劉蓉蓉突然咳了起來。
肖景燁立刻將她護住,“太醫呢!是要朕親自去請嗎!”
拿著藥箱的太醫匆匆來遲,趕緊跪倒在地,“老臣來遲,請皇上恕罪。”
“還不趕緊給貴妃看看!”
太醫瞧了瞧肖景燁護在懷裏的劉蓉蓉,又瞧了瞧倒在地上的我。
似乎我的傷勢要更嚴重些吧。
隻是,他得聽皇帝命令,速速給劉蓉蓉把脈。
“容兒,別怕,我一定讓太醫治好你,要是治不好,直接砍了他!”
我努力的支撐自己從地上緩緩站起來。
整個過程,肖景燁從未多看我一眼,他的目光永遠都落在了劉蓉蓉身上。
他對她的自稱是‘我’呢。
到底是愛到了什麼程度,堂堂一國之君才會以‘我’自居?
“怎麼這麼久?貴妃到底什麼病?”
此刻被問話的太醫,額頭已經冒了虛汗,估計是查不出什麼病因。
“皇上,大約是因為這裏梨花太豔,我自幼聞不得這香氣,所以才有些咳嗽。”說完,劉蓉蓉瞥了我一眼。
“既然如此,砍了便是!”肖景燁毫不猶豫。
“皇上,不可,這些都是您給皇後娘娘種的。”
“那有何妨?既然你聞不得,那就都連根拔起!”
好一個連根拔起!
“來人!讓這毒婦跪著,親眼看著這些桃花全部連根拔起,後再打入冷宮!”
就這樣,我被罰跪在這片梨花林前,看著一棵棵梨花被拔地而起。
我跪著,但我的腰杆挺的筆直。
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那些梨花備受摧殘,如我的心一樣,被蹂躪的四分五裂。
“娘娘,想哭就哭出來吧......”小月忍不住流起眼淚。
我沒哭。
他不配我再多為他流一滴眼淚。
所有聽到我說不可廢後的宮人,全部被秘密處死。
直到次日傍晚,那些原本一夜就可以被拔完的梨花,終於拔完了。
小月扶著我進了冷宮。
我跪了一天一夜,膝蓋潰爛不堪,卻根本請不到大夫。
小月沒辦法,隻能找了些冷宮裏的野草搗碎了,給我敷上。
“娘娘,皇上怎麼可以這麼對您?當初若不是有李家,他怎麼會有今天?他居然忍心讓您過這樣的苦日子......”
“無妨,就當養了條白眼狼!不過是條畜生。”
我靜靜的將長安抱在懷裏,撫摸著它那堅硬的外殼,“再等等,一切都會好的。”
“要等多久?”
“快了。”
一晃又過了一年,我等的消息沒等到,卻等來了生辰。
除了父兄潛伏南蠻的那幾年,我的生辰一直都操辦的很是熱鬧。
這次注定是要冷冷清清的過了。
不過我早已不在意這些。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小月那個傻丫頭,卻為了能讓我吃上一個壽桃出事了。
“娘娘快吃!生辰一定得吃個壽桃,才能長命百歲!”
她把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遞給我,卻側身低頭不敢看我。
我牽過她的手,讓她轉過來麵向我。
“你的臉......讓我看看。”我聲音哽咽。
她知道擰不過,隻能將那半張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的臉轉了過來。
“誰!是誰幹的?”
“是奴婢去取包子的時候不小心沒站穩,摔到了火爐子上,奴婢沒事的,娘娘快吃壽桃。”
“娘娘別哭,生辰不能哭的,要笑。”
一定很疼吧,可她卻還依舊用明媚的笑看著我。
怒火翻湧,我給小月上藥,然後將她反鎖在屋裏,大步向禦膳房走去。
“皇後娘娘怎麼出冷宮了?”
“皇後娘娘現在穿的比我們都樸素,真可憐......”
“閉嘴,聽說皇上已經找到忘情水了,日後貴妃娘娘隻會更得寵,慎言。”
......
“不知皇後娘娘,到禦膳房來,有何貴幹?”張總管語氣輕挑。
我沒說話,拾起桌案上的擀麵杖,直接向張總管的雙腿砸了過去。
他便跪倒在我跟前。
其他人欲要上前阻攔,同樣被我打倒在地。
畢竟出自將門之家,對付這些個眼高手低的狗奴才綽綽有餘。
“誰毀了小月的臉?!”
我的語氣森冷。
張總管似乎是被嚇到了,低著頭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他是劉蓉蓉身邊的狗,這一年來冷宮裏的吃食他可沒少下功夫。
看他現在的表現,小月的臉就是出自於他之手。
趁他沒反應過來,我按著他的頭顱,將他的整張臉都沒入到旁邊燒開了的沸水裏。
他因疼痛而拚命掙紮,濺出水花,將我瘦了的時候燙出幾個泡,但我並未停手。
“住手!”
“李漠雪,你個毒婦!你是不是瘋了?!”
“舅舅......”看到張總管這張臉被燙的麵目紅腫,劉蓉蓉關切的走了過去。
“皇上,我舅舅到底犯了什麼錯?何以受如此酷刑?”
劉蓉蓉質問的語氣,並不會引起堂堂一國之君的憤怒。
或者說,他的憤怒隻會發泄在他人身上。
“李漠雪,你竟敢對蓉兒的舅舅下如此狠手!你找死!”
“那你殺了我吧!”我抬頭,絲毫不懼。
“你!”
“你是皇後,朕不能隨便殺,但你的婢女小月,可就沒那麼難了!”肖景燁突然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著,可一字一句,卻像毒蛇。
“跪下!給蓉兒和舅舅賠罪,朕便饒了你。”
他在用小月的命威脅我。
真無恥啊!
最終我跪了下去,長長歎了一口氣,眼裏已經充斥了血絲。
我抬起頭,對他揚起一個輕輕的笑,“阿燁,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如果我不是李家的兒女,隻是梨花樹下的李小八,你還會厭棄我嗎?”
一年前他罰我跪在那片梨花林前,我的膝蓋就落下了病根。
現在跪在這冰涼的青石磚上,更是刺痛難忍。
我忍著疼痛,哽咽道:“如你所願,我向貴妃道歉,祝你們恩愛白頭。”
說完,我起身往冷宮走去。
恍惚間,似乎看到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往前了一步,最終還是因為劉蓉蓉的一生焦灼咳嗽,收了回去。
我早已不在意這些。
回到冷宮,小月哭著撲進我懷裏。
“娘娘都是奴婢不好......”
“跟在我身邊苦了你了。”我摩挲著她的背,輕聲安慰。
本以為一切又回歸寧靜,可冷宮裏卻突然來了一道聖旨。
小月聽了,差點氣的急火攻心,“豈有此理,他們憑什麼這般折辱您!”
聖旨的內容並不稀奇。
隻是因為我現在還頂著皇後的頭銜,是肖景燁名義上的正妻,所以在後日的同國宴會上必須出席。
後日,是我父親的忌日。
而聖旨上說了,那日我必須身穿大紅宮裝出席。
真是殺人誅心!
“小月,別急,一定要沉得住氣,先吃壽桃吧,這壽桃不是從禦膳房得來的吧?”
“是奴婢半路回來遇到一個好心人給的,有什麼問題嗎?娘娘?”小月以為這壽桃有問題,正想拿去扔了。
卻看到我從壽桃中取出了一張紙條。
我向她揚起一個明媚的笑,“我說過的,不用等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