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寶陷入了沉思。
刀氏這段時間對他的種種,在他腦中回放。
除了學業要求嚴厲些,他能感覺到刀氏處處為他考慮,說無微不至都不為過。
反而在他娘這裏,還真沒過這種體會。
從小,娘就讓他到處撒潑放賴,目的隻有一個,要銀子、要好處。
長安哥去學堂念書時,其實他也很想去,可娘一直攔著,說夫子都很凶,會打手。
更別提生活上的關懷了,娘對他一直很不耐煩,陪他的除了奶娘就是小廝,連尿了褲子都不敢說,全靠自己叉著腿風幹。
他最羨慕的就是長安哥,不止有伯娘那樣的娘親時刻關注,連他娘都對長安哥讚賞有加,一見到就抱在懷中。
好像長安哥才是她的親兒子,而他,就像隻人見人厭的流浪狗。
其實,他之所以這般頑劣不堪,很多時候,也隻是為了讓娘看到自己、關心自己而已......
這段時間,刀氏對他的管教,讓他有了從未有過的被關注的感覺。
被澆冰水,他都沒有難過,甚至還有些欣喜,覺得伯娘對自己很重視。
可柳霜霜的話,讓他開始懷疑人生。
“伯娘做這一切,隻是為了跟我娘鬥氣嗎?”
周天寶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又崩塌了。
他好難過,是那種近乎絕望、又一次被放棄的痛苦。
碗筷從手中滑落摔碎他也沒察覺,雙眼像是被打了兩拳酸澀不止,淚珠子更是成了線一樣的往下掉。
看著崩潰的周天寶,柳霜霜暗自得意,還是女兒的主意好,對付刀氏,就要從她的軟肋下手!
就在這時,哐啷一聲,門被踢開。
刀氏氣衝衝走進來。
柳霜霜暗喜,女兒猜測得果然不錯,刀氏隻要撞見自己給周天寶送飯,定會動怒,到時候,給周天寶洗腦就更容易了......
刀氏瞧見柳霜霜得意的表情,怒火中燒,揚起手來。
柳霜霜:快打!快打!這一巴掌打下來,就坐實了她是跟自己賭氣才懲罰周天寶。
可刀氏巴掌一歪,就甩向了柳霜霜的丫鬟碧蓮。
“小娼婦!好好的爺們兒,就這麼叫你挑唆壞了!”
“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就不該留你在侯府丟人現眼,來人,叫人牙子來發賣出去!”
柳霜霜猝不及防,沒料到刀氏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碧蓮是她心腹,這要是賣了,她那些臟事,往後交給誰辦?
當即顧不上震驚,楚楚可憐地護道:
“大嫂這是什麼話?”
“我聽說天寶挨了大嫂懲處,我這個當娘的,舍不得兒子忍饑挨餓,才忍不住送點粗茶淡飯給天寶充饑,我知道觸犯了您的權威,您有什麼不爽,衝著我來就是,何必為難我的丫鬟?”
刀氏皮笑肉不笑道:
“弟妹以為我是因為你送飯才動怒的嗎?都是做母親的,護犢子這種事,我能理解。”
“我發賣這娼婦,是因為方才我在門口,隱約聽見有人辱罵我,弟妹一貫守禮,對我這個主母尊重有加,定不會口出這等粗言,祠堂裏也沒第四個人,不是這丫頭是誰?”
柳霜霜怔住。
想護丫鬟,就得承認罵刀氏的是自己。
不承認罵人,那就得舍掉丫鬟。
真是橫也是死豎也是死。
不等她思索,刀氏便叫小廝開始綁人:
“這丫鬟連主母都敢罵,定然欺上辱主成性,弟妹素日是個溫柔仁厚的,隻怕時常也給弟妹氣受,弟妹不好意思打發她,這惡人,我來當。”
柳霜霜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二奶奶救我!二奶奶救我啊!”
柳霜霜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膀右臂被拖走,除了在心裏咒罵刀氏,完全無能為力。
解決了丫鬟,刀氏開始收拾柳霜霜。
賤人挑撥離間的心思昭然若揭,好在,來時路上,她已想好主意。
“弟妹,我知曉你疼愛天寶,我現在管束他,你瞧著心疼,我懂。”
周天寶聽到伯娘提自己,立即像打了雞血活過來,可憐巴巴看向刀氏,用眼神說:伯娘,伯娘,我真的知道錯了,別放棄我......
看著周天寶通紅的雙眼,還有那小眼神,刀氏心都快碎了。
她好想把他抱進懷中,告訴自己這可憐的兒子,不管他是什麼樣的,娘都不會放棄他。
可現在是與柳霜霜鬥法的時候,刀式不能表現出來。
她穩了穩神,仿佛是在與柳霜霜說話,其實是說給周天寶聽:
“兵不練不精,樹不修不直。”
“天寶這孩子,品行不壞,就是這些年缺乏教引,混進了不三.不四的圈子,才會學得無法無天。這段時間,我發現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快。我相信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有所成就。”
周天寶眼淚又快掉下來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誇他品性好,聰明。
他娘可是從小就跟他說:“孩子,你生下來腦子就笨,比不得你長安哥天資聰穎,就別跟人家後麵丟人現眼了。”
柳霜霜就是怕周天寶有所成就,搶了她兒子周長安的風頭。
怎麼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當即哭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最清楚,他不是讀書那塊料,大嫂你這麼逼他,會把他逼死的!”
“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他若有什麼事,那就是要我的命!”
“我也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大嫂,大嫂要這般越俎代庖,替我管束兒子,大嫂,您打我罵我都行,別對付我兒子啊!”
說著說著,就跪到地上狠狠磕頭。
那模樣,若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都要以為她把周天寶看得比命還重,而刀氏,是那個仗勢欺人的惡人。
刀氏抱肩,靜靜看她表演,並不說話。
倒是周天寶怎麼也不明白自己母親為什麼要這樣阻撓自己讀書。
從前也經常看到她哭哭啼啼,那時候覺得楚楚可憐,現在看著,不知為何,就在心裏默默和刀氏對比起來。
這一對比,越發覺得刀氏端莊典雅,自己娘空穿著綾羅綢緞,實則如鄉下村婦一般隻會撒潑打滾上不得台麵。
周天寶小聲勸道,“娘,您起來,有話好好說。伯娘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一勸,柳霜霜越來勁了,“天寶啊,娘知道自己沒錢,給不了你什麼,往後啊,你多和你伯娘走動走動,她財大氣粗,又有人脈,說不定能給你博個好前程!至於你這上不得台麵的娘,你不用管!隻要你能好,娘死也願意!”
周天寶沒想到自己一句,惹來柳霜霜這麼多話。
這分明是在罵他為了攀高枝兒,連親娘都不要了。
周天寶急得沒法兒,跺跺腳道,“娘您快別說這些,這書,我不念了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