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送血的藥人?”
我微微低下頭,眼睛酸澀,不打算做回應。
這裏的千金大小姐,我得罪不起。
倒是讓段明庭有些慌神。
他微微側身擋在我前麵,試圖阻擋女子的視線。
可惜女子偏要追根究底。
“你瞧著倒是有些麵善,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讓我想想!”
女子微微偏著頭,那模樣很是俏皮可愛。
“哦,想起來了,你就是回春堂那個醫女吧,原來你還是藥人!”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會讓你進我的家門,免得臟了我家的地板。”
我猛地抬起頭,有些不解為什麼她突然開始變得惡毒。
回憶半響,我終於確認。
眼前的女子我們見過,還鬧過一些不愉快。
她是霍芙蕖,霍家的掌上明珠。
在醫館的時候,我把一隻她要的山參給了別人,任憑她加了幾倍價格也還是拒絕了她。
許是覺得我下了她的麵子,沒有像別人一樣對她唯命是從。
她當初狠狠瞪了我一眼,憤憤離去。
可是那隻山參是別人早就定下的!
沒想到就這麼一件小事,竟會讓高高在上的霍府千金懷恨在心。
見我眼神晦暗似乎想起了什麼,霍芙蕖臉上突然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你就是明庭哥哥私底下那個做醫女的未婚妻?”
“當初我就是隨口和明庭哥哥吐槽了一句,一個醫女居然敢欺負我......”
“明庭哥哥就想了這麼一個好法子來幫我出氣,可真是高明!”
她臉上還是帶著笑,可那笑容根本沒達眼底。
“你不是視錢財如糞土嗎,現在還不是做了低賤的藥人。”
“隻要給銀子,人人都能買你身上的血!”
她微微俯下身子,在我身邊低語:
“竟然還妄想明庭哥哥,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你這個肮臟的賤女!”
帶著花香的氣息卻夾雜著蛇蠍的惡毒,讓我的胃裏一陣翻滾。
在他們眼中,平民們掙紮求生,每日汲汲營營,用盡手段掙那碎銀幾兩,
也不過是他們茶餘飯後的一句鄙夷,一聲嫌棄。
何不食肉糜!
藏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
明明春陽正暖,我卻如墜冰窖。
霍芙蕖盯著我的臉,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隨後又像想起了什麼,臉上顯出一絲癲狂:
“明庭哥哥是怎麼接近你的?是不是扮成落榜的清貧書生?”
我兀自垂頭,並沒有回應。
顯然是默認了。
女子見此,頓時輕笑了起來,
銀鈴般的聲音在房裏回蕩,頗為刺耳。
“我不過隨口說了聲,你有個落榜自盡的兄長。”
“隻要他扮成落榜書生,你肯定立馬上鉤。”
“讓我猜猜,你們是不是在河邊相遇的?就在你哥跳河的那棵梅花樹下?”
氣氛出現了短暫的凝滯,隻剩風吹起衣擺的響動。
我腦海中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緊抿雙唇,我上前一步,將段明庭手上端著的那碗血劈頭蓋臉的朝他潑了過去。
去他的段家少爺。
我賣的是藥材,不是包子!
“裝落魄書生好玩嗎?”
“吃糠咽菜好玩嗎?”
“當初我就不該救你,就該任你淹死在那河裏,省得你踐踏別人的人生!”
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我全然不顧,
因為他一躍而下的身影和我那兄長重疊。
我哪能置之不理。
來不及救回兄長,
至少多救一個人,來略微填補我那無盡的悔恨。
可惜救回來的是一片狼心狗肺,
卻被眼瞎的我當成了拳拳真心。
他們怎麼戲弄我,侮辱我。
我都可以忍。
隻是他們提到了我哥。
我那相依為命的、早逝的兄長阮青竹,
不是他們能拿來戲弄我的手段!
“你是不是瘋了?明庭哥哥,你有沒有事?”
霍芙蕖著急的用手帕擦著段明庭臉上的血跡,
眼裏全是心疼。
她轉頭瞪著我,眼裏全是恨意:
“一個低微的藥人,誰給你的膽子欺辱明庭哥哥?我這就叫人......”
也是,堂堂段家少爺哪裏受過這等羞辱。
看她這意思,不得找十個八個家丁狠狠打我一頓,難以發泄心頭之恨。
我心下釋然,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段明庭卻攔住了她離開的腳步,搖了搖頭:
“芙蕖,算了,隻是小事,本來就是我有錯在先!”
他接過霍芙蕖手中的帕子,略擦了一下臉,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我:
“梅兒,是我對不住你,這點銀子你先拿著,晚些時候我再補些銀票給你。”
我冷冷的看著他。
半響,從他手裏拿過那錠銀子。
在霍芙蕖鄙夷的神情中,抬手丟進了旁邊的荷花池。
“臟!”
留下這個字,我轉身離去。
雖然在段明庭麵前我離開的果斷又決然。
實際上,回家的那段路我走的隻冒冷汗。
為了供給霍芙蕖的血,我已經三天粒米未進。
每天隻喝點糖水,隻因他們說要我保持身體潔淨。
剛剛是因為憤怒支撐,泄憤之後,我的力氣也轟然坍塌。
我坐在桌前大口喘氣,桌上還放著一隻未繡完的香囊。
段明庭說天氣變暖,蚊蟲叮咬甚是煩憂。
我便給他做了這驅蟲的香囊。
我女工不好,隻會繡梅花和竹子。
但是為了段明庭,也學著繡對鴛鴦。
雖然那樣式怎麼看都像隻水鴨。
段明庭卻直誇好看,說我繡的都好看。
往日那些脈脈溫情,現在想來,
背地裏不知道被人恥笑了多少回。
我低頭苦笑,直笑到眼淚流出來。
一抬手就將那隻香囊扔到了門外,
就像丟棄我那些可笑的真心。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我強撐著挪到了床上,在冰冷的被褥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