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緣的和尚斷言,江家必出真鳳凰。
小姐忌憚我的容貌會成為她的絆腳石,
當晚,我娘為了攀附小姐的富貴,用一碗迷情藥,把我送給跛腳的馬夫。
第二天,宮中下旨,給小姐和太子賜婚。
太子身體羸弱,沒當上皇帝就死了。
而跛腳的馬夫是亡國的帝王,隱忍數年複興了大梁。
小姐回到了江家,人人都說她克夫。
我卻即將戴上鳳冠,成為皇後。
小姐不甘,借探望之由,殺了我。
再睜眼,我聽見小姐說,她與馬夫兩情相悅,要嫁給馬夫。
————
化緣的和尚說,江家會出鳳凰。
大家都沒當回事,隻有我娘眸色一沉。
當夜,就在我的茶水裏下了迷情藥。
我喝完茶,渾身軟綿無力,隻能任由我娘把我扔進隔壁的柴房。
“那瘸子惦記你很久了,你便從了吧。”
我娘掂著手裏的兩個銀錠,如是對我說。
我娘說的瘸子,是府上的馬夫阿晏,
他模樣俊俏,談吐不凡,愛慕他的丫鬟不少,可卻天天跟在我身後。
生米已然煮成熟飯。
老爺夫人做主,我和阿晏拜堂成親,草草結了婚事。
小姐蹙著眉,鄙夷指責:“虧你跟我在學堂讀過不少聖賢書,竟做出這樣的醃臢事。”
“不要臉的賤蹄子,小姐犯不著為她動怒。”我娘躬身給小姐扇扇子,點頭附和。
不久後,皇帝賜婚,小姐成了太子妃。
誰知,太子身體羸弱,沒當上皇帝就死了。
而跛腳的馬夫竟是亡國的帝王時晏,他隱忍數年,終於複興大梁。
我戴上鳳冠,披上霞帔,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
小姐卻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瘟神。
小姐的父親是護國大將軍,母親是南唐的公主,自小金尊玉貴,含著金鑰匙出生,一向心高氣傲。
如今被我這個婢女踩在腳下,她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
小姐不甘,在我娘的幫助下,毒殺了我。
......
再睜眼,我娘正拿著茶盞催促我:
“愣著幹嘛?快喝呀。”
我垂下眼,慢慢端起茶盞,送到唇邊,思索著對策。
在我娘期許的眼神中,我輕輕鬆手,茶盞“啪嗒”一聲墜地。
“下賤胚子!好好一碗茶都被你糟蹋了!”
我娘罵著,又倒了一碗推到我麵前:“快喝。”
我打了個哈欠,往榻上走去:“娘,我困了,不喝了。”
身後傳來我娘惱怒又無可奈何的罵聲,我背著身勾了勾唇。
夜半,我在睡夢中被吵醒。
隔壁柴房傳來動靜,我貼著牆壁細聽。
少女旖旎的呻吟在喘息間傳來:“晏郎,快點,再快點......唔......”
我側耳聆聽,這聲音,是小姐?
她也重生了?
“爹,娘,我與阿晏是真心相愛的。”
小姐與時晏雙雙跪在堂前。
老爺夫人麵露難色。
的確,明麵上,時晏隻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馬夫,若非對夫人有救命之恩,老爺也不會答應時晏,讓他入府為奴。
即便是晏已經入府兩年,老爺和夫人對於他的身世底細,依然一概不知。
這樣一個人,也難怪老爺不放心把江晚吟嫁給他。
阿晏眼波暗轉,了然道:“老爺夫人放心。我雖是一介馬夫,但也是出身書香門第,雖家道中落,卻始終沒有放棄讀書,鑿壁偷光,懸梁刺股,定有出人頭地的一日。”
聽聞阿晏如是說,江晚吟唇角微揚,仿佛是篤定了一般,叩首。
“爹娘,我和阿晏已有了夫妻之實,請爹娘成全我們。”
老爺手中的佛珠斷裂,珠子散落一地。
下一秒:“聖旨到。”
賜婚的聖旨宣讀完,老爺愣在原地。
“將軍,還不快接旨?”孫公公催促道。
老爺後知後覺叩首應道:“臣謝主隆恩。”
“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你自己看看,你幹的什麼事!”老爺把聖旨砸在小姐身上。
小姐接過展開,是為太子和江家女兒賜婚的聖旨。
她勾唇笑了笑,平靜道,“爹爹莫慌,女兒有一計,可解江家困境。”
“你是江家的獨女,如今你已經......”
老爺恨鐵不成鋼地捶了下桌子。
“聖旨隻說為太子和江家女兒賜婚,卻沒說是哪個女兒,爹娘收汀芷收作義女,由她和太子成婚,自然就解了江家危難。”
說罷,她狡黠地看向我,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前世,小姐十裏紅妝,八抬大轎,嫁入東宮。
可惜太子裴序自幼身體羸弱,不過三年就死了,也未留下子嗣。
小姐拿著裴序事先擬好的和離書回了江家,可背地裏人人都說她是個克夫的,再沒人上門提親,隻能當一輩子老姑娘。
老爺犯難,眼下卻又別無他法,再三思忖之下,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十月初六,良辰吉日,宜嫁娶。
我和小姐同日出閣,鑼鼓吹吹打打。
喧鬧中,小姐笑著低語:“汀芷啊,這鳳凰呀,隻能是我。”
我亦笑了,這養尊處優的日子小姐不喜歡?竟然要搶著往那火坑跳?
3
我坐在燭火跳動的房間內。
沒一會兒,門被打開,一雙黑色短靴停在眼前。
“咳咳咳......”
他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挑起我的蓋頭。
我抬眸,對上一張清俊好看的臉,帶著病態的蒼白。
看見我,他淡淡開口:“你不是江晚吟。”
我點頭,坦然道:“我是江家的義女,樊汀芷。”
他蒼白的唇忽而彎了彎,不以為意:“無妨。桌上有點心,你若餓了,不必拘禮。”
我順著往桌上看去,鮮紅喜慶的桌布之上,擺滿了玲瓏的水晶盤,各色茶點陳列其間,讓人垂涎。
茶點之下壓著一棕黃信封。
裴序繼而開口:“另有一份和離書,我已簽字畫押,你收好,將來能用得上。”
說罷,他往屏風外的竹榻走去。
他的身形有些瘦弱,寬鬆的衣袍被風吹起,咳嗽聲一下接著一下。
我起身走到窗戶旁,將撐杆放下,廊下的雪不知何時已疊成厚厚一層,映得月光澄明。
裴序身子羸弱,在榻上湊合一晚怕是不行。
我走到榻邊,裴序似是疲倦極了。
他閉著眼睛,鴉羽般的睫毛隨著均勻的呼吸輕顫。
我見他睡熟了,便拿了條絨毯替他蓋上。
裴序卻突然開口:“我非是介意你的出身,隻是我這身子怕是時日無多,也便不想耽誤你。”
我的眼眶有一絲灼熱,平靜的心湖中仿佛驀然投入了一枚石子,泛起了波波漣漪。
從小到大,從未有人這般為我思量過。
我爹死得早,打我記事起,我的身邊就隻有我娘。
可比起我,我娘更喜歡小姐。
我娘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算是江府的老人了。
小姐八歲時,老爺請了個先生來府裏教書,我便日日蹲在窗外偷師。
好幾次被我娘發現,她指著我的腦袋罵道:“你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下賤胚子,還想跟小姐一樣讀書識字!”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
可第二天,我還是會孜孜不倦地守在學堂外聽先生上課。
因為書裏給我描繪了一個美好的世界。
現實裏,我被困在將軍府,被親生母親打罵、鄙薄的小丫鬟。
可在書裏的世界,我能看見神仙鬼怪、報應不爽。
我幻想自己是那巾幗女將軍,在戰場上意氣風發。
我在書海裏跨越無數空間和時間,見證日月輪轉,欣賞先輩們用腳丈量過的河山。
我知道,自己終其一生大概也隻能當一個丫鬟。
是以,我越發珍惜可以學習知識的時光。
隻有在那一刻,我才會覺得自己跟小姐並沒有什麼不同。
夫人知道此事後,並未責罰我,反而允許我與小姐共同讀書。
小姐看著我,很是不解,“真不明白你怎麼想的,竟然主動求學。既然你這麼好學,那你就幫我把課業都做了吧。”
我求之不得。
後來,我的課業蒸蒸日上,懂得的道理也越發多了。
樣貌也是。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出落得愈發秀麗,眉眼間頗有幾分夫人當年的風姿。
下人們私下議論比較,無意被小姐聽見,她便罰我。
冬日罰我洗衣服,同樣的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的手凍裂生瘡,醜陋無比,她才滿意。
夏日她便罰我扇扇子,小姐睡覺,我扇扇子,她若是熱醒了,又是一頓毒打。
小姐還讓我日日繡香囊,一日繡三個,繡不出就不準吃飯。
我若是不小心睡著了,我娘的棍子就會落下來。
她對小姐馬首是瞻,我們母女的情分卻比紙還薄。
許是我沉默太久,裴序側過頭,緩緩睜了眼。
我們的目光驀然交彙。
他當真生了雙極好看的眼,盡管沉寂冷冽,平靜得過分,但平白生出幾分讓人心安的力量。
在靜謐而長久的對視中,我不由屏息凝神,指尖微微蜷縮。
良久,他開口:“早些歇息吧。”
三日後,歸寧。
“汀芷如今是貴人了,回門的日子到得這樣晚。張媽你是怎麼教的?”
江晚吟仿若無意地說起,忙又掩了口。
“忘了,妹妹現在也是江家的義女了,怪我失言。”
我和裴序在左側落座,坐下的一瞬,耳朵上的掛墜因珠子太重落地。
我俯身去撿,裴序伸手掩住桌子一角,以防我撞到。
沒人理會江晚吟的挑唆,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尷尬。
閑話了一會兒,眾人往前院去用膳。
我和江晚吟走在最後,她用隻有我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起。
“想不到這夫妻之事,竟是這樣的......舒服,晏郎他真的好會。”
說這話時,江晚吟的臉龐飄上一層緋紅,似還有幾分醉意。
她拉過我的手,不經意間,露出了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勒痕。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臉上,笑著問:“你說是吧,妹妹。”
三日不見,江晚吟的膚色愈發白皙嬌嫩,麵色紅潤,像極了出水的芙蓉,嬌豔欲滴,隱隱還飄來一股似有若無的體香。
我知道,那是用藥的結果。
我抿了抿唇,不予答話。
小姐似乎是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她微微勾了勾唇,又故作驚訝道:“妹妹你,不會是還沒圓房吧?”
很快,她眼中的驚訝又轉為惋惜:“也難怪,太子殿下這身子怕是......”
我冷下臉:“姐姐慎言!妄議殿下,其罪當誅!”
小姐微愣,隨即語含憤恨道:“樊汀芷,你還真當自己是太子妃了!你不過是我們家的一個下賤婢女!”
我凝眸:“姐姐不認我太子妃的身份,是在藐視聖意嗎?”
“你!”小姐啞言瞪著我,眼底迸發出惡狠狠的光芒。
但很快,她猙獰的臉上顯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她理了理衣襟,花瓣般的吻痕若隱若現。
“罷了,也沒多少時日了。”
說罷,她快步走上前,挽住了時晏的手。
我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
是啊,也沒多少時日了。
小姐,你既喜歡這極致的體驗,便好好享受這短暫的快樂吧。
畢竟將來的苦頭,怕是你所不能承受......
用完膳後,我帶著婢女連枝在後花園裏喂魚。
池中鯉魚通身金黃,悠悠然搖曳水中,好不愜意。
忽而池中央一聲翻騰的水聲響起,一條碩大的鯉魚奮力一躍,似在空中穿越了一道無形的龍門。
連枝驚歎道:“娘娘,鯉魚躍龍門,是好兆頭。”
“喲,太子妃娘娘好雅興。”
熟悉的聲音響起,我順勢望去,我娘正疾步向我走來。
“太子妃得了空閑在這喂魚,也不知道來看看你娘我,想必是飛上枝頭當了鳳凰,就不認我這個親娘了是吧?”
我懶得與她費口舌,隻自顧自喂魚,全當她是空氣。
我娘說著目光落在我頭頂的一根翡翠簪子上,她伸手欲取。
“放肆!”連枝嗬斥。
我娘怒道:“你是什麼下賤胚子也敢在這說話!我可是太子妃的親娘!”
江晚吟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她施施然走上前來:“妹妹認了我爹娘,就嫌貧愛富不認張媽了,未免也太不孝了。”
我娘見有小姐撐腰,再度伸手想搶我發間的翡翠簪:“拿來吧你!”
我怒上心頭,剛要動手攔下,有人先一步按住了我娘的手。
裴序站在我身側,頎長的身形罩下一圈陰影。
我娘見太子來了,收斂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太子殿下,老奴見這翡翠簪成色極好,便想取來細細一瞧。”
裴序微微一笑,從我發間取下簪子,遞給我娘。
“外姑若喜歡,便贈與外姑吧。”
我娘喜不自勝,傲睨得誌地朝我勾了勾唇角,洋洋得意。
“還是太子殿下大方,我這女兒啊,就當是我白養了。
“那既如此,這翡翠簪子權當是清了您的養育之恩了,從今往後,汀芷便不再是您的女兒。”
裴序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支嵌綠鬆石並蒂花簪,抬手替我簪上,全然沒有理會啞然在原地,麵色青白的我娘。
在場的人,除了我娘,無人不識得這支簪子。
這是皇上在封後大典上,贈與太子的母妃——先孝賢皇後的。
江晚吟怔怔地看著裴序抬手替我簪上了花簪,她的眼中有不甘,有不解,亦有怨恨。
以江晚吟頗愛顯擺的性子,若是得了這發簪,定然會好好炫耀一番.
可前世我從未見她戴過這花簪,想來她亦不曾親眼見過這花簪。
“殿下,不可。”
這簪子太貴重,我承受不起。
裴序將花簪簪入我發間,他低頭看了看,溫和道:“甚是相配。”
他牽過我的手,淡淡道:“走吧。”
我任由裴序牽著我,將江晚吟等人撂在原地。
坐在馬車上,我忍不住發問:“殿下如何知道我......”
裴序閉眸養神:“你夢中常囈語。”
我沉默一瞬。
有些事揉進了骨血,難以釋懷,便是麵上不提,夢中也難克製。
這些年來,我無數次從夢中驚醒,眼角總淌著未幹的淚漬。
我於夢中一次次追問娘親,想得到一個答案。
為何您事事都以小姐為先?
為何您要將我十兩銀子賣給阿晏?
為何我無論成為誰,在您眼中都下賤不堪,比不上小姐分毫。
可明明,我才是您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啊。
夢中,娘親卻總是背對於我,看不見神色,亦得不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