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追上顧鶴雲的腳步。
我不顧凡人之軀,強行修煉。
可最後隻換來,他說我的愛惡心。
後來,顧鶴雲將我親手送入萬妖窟。
受無盡折辱。
出來後,我不再捧著心與他。
他卻問我,為什麼不愛他了。
1
從萬妖窟走出來的那天,整個門派的人都來了。
他們看到昔日活潑外向的掌門侄女衣衫襤褸,渾身都帶著傷痕。
像條喪家之犬一般。
眼底神色各異。
有嘲諷,有憐憫,還有傲慢。
萬妖窟一年,我竟一絲情感波動都沒了。
一如他們口中的。
無情道。
我從他們身邊走過,一步步走上山門。
那裏有個人在等我。
我沉默低頭,要是換作以前,我必定揚起下巴讓他讓開。
原因無他。
這個男人是顧鶴雲的師弟。
叫周睨。
聽說是從山下撿來的。
看著可憐,顧鶴雲便收了他當自己師弟。
你瞧,他對旁人,總是要比我寬容的。
周睨很少說話。
因此每次見到他,也隻是打個照麵。
當時我一門心思都在顧鶴雲身上,對於別人,我一直都是視而不見的。
“師姐。”
他喚住了我。
我停下,聽見他追上前的聲音。
心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與之還有輕微顫抖。
其實我也不想的。
身上盡數是溫暖的光芒,我已經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出來了。
但聽到身後有聲音。
我就會克製不住自己的恐懼。
周睨見我這副樣子也是一驚,緩了口氣。
“師兄要見你。”
原本我可以拒絕。
但我剛回來,行事已經不像以前高調了。
因此我轉了方向。
腳步朝顧鶴雲的清風苑走去。
2
清風苑,是他修行的地方。
隻是他常年在外收妖,很少回來。
裏麵的一切,都是我精心裝扮的。
穿過風雨廊,清風苑熟悉的一切逐漸展示在我眼前。
顧鶴雲坐在石桌上,茶香伴著水汽,迷糊了他的雙眸。
眉目舒淡,衣擺如流雲,玉冠束發,如竹海綠影,帶著溫潤的自在從容。
是啊,整日纏著他的女人受到了報應,不用日日瞧見,自然每天都是舒心暢快的。
我滿嘴苦澀,一步步挪了過去。
“顧師兄。”
我用眾人口中的稱呼喚他。
顧鶴雲沒有抬眸,隻是淡淡一句。
“回來了?”
我點點頭,不自覺垂首。
卻看到自己雙腳赤裸,鞋子早在進萬妖窟時的逃亡中不知去向,如今上麵都是傷痕。
我不自覺縮了縮腳。
但已經布滿劃痕的衣裙哪裏還能遮住。
隻能縮回個大半。
紅腫的指頭還露在外麵。
“這次回來,行事作風都要仔細些。”
“再被旁人抓到把柄,就連師父都救不了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口中的師父是我舅舅。
自幼便離家修行,在我爹娘離世後便將我帶回來。
他本想著等我年紀到了,再替我相看人家。
是我不自量力,看上了他想要繼承衣缽的優秀弟子。
才將自己落入如今萬劫不複之地。
顧鶴雲的視線在我身上不斷掃視,我被盯著僵硬。
萬妖窟裏的記憶又浮現在腦中。
直到雙腳都站麻了,他才繼續開口。
“怎麼這樣回來了?”
聲音有一絲不滿。
3
我聽出來了。
他在嫌棄我丟舅舅的臉麵。
因為我當初被關進萬妖窟,是以修煉的名義。
眾人都明白裏麵有什麼。
但沒人敢將這塊遮羞布撕下。
可現在我不僅渾身是傷,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像個街邊乞丐。
無疑是在打他們的臉。
我絲毫不敢反駁。
從前我仗著舅舅的關係,成日招貓打狗。
哪怕對著顧鶴雲,也是直呼其名,絲毫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
但現在我明白,在這裏,他們是一家人。
而顧鶴雲身為下一任掌門。
他才有權力決定我是否能留下。
這是萬妖窟教會我的道理。
在裏麵,你必須依附強者。
在這個門派裏,同樣適用。
我囁嚅了一會,才低頭道:“對不起。”
在萬妖窟裏,我一開始帶著嬌小姐的脾氣,很快就被打服了。
這期間發生多少事,我都不願意回想。
他們無法在顧鶴雲身上討回來。
便盡數都發泄在我身上。
要是以前的顏回,一定會徑直坐下,然後抱怨自己受了多少傷害,撒嬌著讓顧鶴雲幫她出氣。
可現在的顏回,隻會垂首將手恭恭敬敬放在兩側。
然後輕輕回一句。
“是我想得不夠周到。”
我不該從那種地方出來後,沒有及時收拾幹淨再體麵出現。
顧鶴雲嗤笑一聲。
“她說得沒錯,萬妖窟把你調教得不錯。”
4
他起身走近,手微微抬起。
我下意識蹲下。
抱起頭,閉上眼。
空氣一下子變得稀薄。
我的呼吸聲急促在小院裏回響。
很久之後,我才反應過來。
我已經出來了。
我從萬妖窟出來了。
在這個地方,沒有突然打人的妖物。
也沒有掐著你脖子,要你償命的鬼怪。
倒是顧鶴雲,臉陰沉得可怕。
“抱歉,我以為。”
我以為你要打我。
和萬妖窟那些妖物一樣。
端著笑,但打起人來毫不手軟。
我想解釋的話一下子哽在喉間。
還能說什麼呢?
對方是顧鶴雲。
那個哪怕你在他麵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死死抱著他腿喊著認錯也不肯放過的男人。
會強硬將你扔進不見天日的萬妖窟。
你還有什麼好與他解釋的。
我心下苦笑一聲。
怕是我死在他麵前。
顧鶴雲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隻會吩咐一句。
拉出去埋了。
5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沒能睡上一個好覺。
萬妖窟裏都是門派裏抓進來的妖物。
他們殺人如麻,又神出鬼沒。
盡管舅舅在我身上下了保護的結界。
也隻能抵擋那些修為低下的。
要是一些修為高的,我就是他們的玩物。
不斷被打又不斷醫好我。
每次將我逼近死亡,又一把拉回我。
他們說,這是顧鶴雲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痛苦。
既然我喜歡他。
那便讓我替他償還。
畢竟顧鶴雲說了,隻要我不死,其餘他都不會管。
我甚至到後麵,隻要一點風吹草動,便要下意識逃跑。
在他們心中。
根本不懂什麼叫憐憫。
好在這一年的追殺和欺辱。
終於磨滅了我對顧鶴雲的那些心思。
日後也不會心心念念於他。
舅舅一開始勸誡我的話沒有說錯。
他是修為者,而我隻是普通人。
我最好的結局,便是過我自己的人生。
等老了含飴弄孫,平安度過我這一輩子。
顧鶴雲沒有多話。
隻是揚了揚手讓我離開。
我暗自鬆了口氣。
其實就應該是這樣。
他是舅舅的大弟子,是我的師兄。
但絕不會再與我有其他牽扯。
我們之間,最好一直像現在這樣。
生疏有禮。
6
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院落。
因自幼就是被人服侍長大,舅舅專門給我找了兩個丫鬟。
現在她們正小心翼翼在一旁伺候。
其中一個拿出一件胭脂紅芍藥花紋長裙。
我隻是搖頭。
挑了件月白色裙衫自己換上。
她們驚疑不定地互視一眼。
撲通跪了下來。
“小姐,要是奴婢們有什麼做得不好,您打我們吧。”
我歎口氣。
顧鶴雲聽到動靜走了進來。
臉上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顏回,還是受不起的大小姐脾氣嗎?”
我沉默應對,隻是抬腳往外走去。
在他心裏,我的形象已經定型。
因此哪怕我再多言,也隻是狡辯。
至於這兩個丫頭,她們是服侍我而存在。
這麼直直跪下,也隻是怕我不需要她們,被舅舅打發走而已。
她們本就無家可歸,因此隻能攀附著我。
就像我一樣。
盡管有著掌門外甥女的名頭。
但誰將我放在眼裏呢?
她們是被買回來的,好歹有身契在舅舅手中。
而我如無根浮萍。
連退路都沒有。
7
梳洗完來到舅舅這裏。
他正一臉焦灼。
“師父,您瞧,我說得不錯吧,顏回師妹如今看上去可懂事了不少。”
從外麵進來一個女子。
白玦飄飄,長發如墨,清冷如月的氣質更是出塵。
她是門派裏善解人意的大師姐,李詩晴。
她自幼便被舅舅撿回來,但舅母不是很喜歡她,每次見麵都是淡淡的。
隻是等李詩晴長大後,卻有了不少愛戴她的師弟們。
如今這話一出,眾人紛紛應和。
連顧鶴雲也讚同她的話,隨後看向我便是一臉斥責。
他還是覺得我不懂事。
舅舅自幼便看著我長大,可我隻會不斷給他闖禍。
要不是我來這裏,舅舅也不會一邊要整理門派事務,一邊教養我。
“好了,顏回剛回來,先去吃飯吧。”
舅母也是一臉欣慰。
上前拉起我的手。
卻被我躲開了。
她一臉錯愕,連我自己都是滿臉尷尬。
“對不起,舅母。”
我輕聲開口,但不想告訴他們。
我躲開舅母伸過來的手,是因為我怕。
萬妖窟的可怕如烙印般深深刻在皮膚裏,深入骨髓。
哪怕我再提醒自己。
也無法再和旁人親親熱熱的。
顧鶴雲忍不住上前想要斥責我。
嘴巴還沒張,舅母便笑著打圓場。
“是我太急了,顏回剛回來,想必還沒休息好。”
“等會兒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
舅母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婉。
可我還是一臉淡漠。
若是以往,我早就撲入舅母懷裏哭個不停。
可現在,我連擠一滴眼淚都無法。
隻能幹巴巴道謝。
反倒舅母轉過身,快速抹了眼角。
旋即又看向我,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所有人都在假裝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大家都清楚。
很多事情,已經無法回頭了。
8
他們修行自詡苦修,因此飯食並不豐盛。
我將筷子拿起時,舅母臉上的赧愧還未褪下,便吃驚看了我一眼。
“顏回,你回來得突然,這些還是鶴雲親自下山去買的,要是有想要的便說出來,讓你顧哥哥再幫你跑一趟。”
筷子頓時重如千斤。
就連嘴裏都沒有什麼食欲了。
我起身朝顧鶴雲行禮:“多謝顧師兄。”
顧鶴雲的臉一下子變了。
嘴角還沒來得及收起,僵在臉上。
“不必客氣。”
他冷哼一聲,一旁的李詩晴笑著打趣:“看到咱們小師妹真懂事了。”
她繼續道:“不知萬妖窟裏是誰教導了妹妹這麼懂事,咱們可要好好感謝呢。”
教導?
我不由想起萬妖窟裏昏天暗地的畫麵,那些獠牙畢顯的妖孽將我拋起落下,骨頭碎裂是常有的事,但他們又會用最殘酷的方式幫我骨頭接上。
可妖孽怎麼會接骨呢?
因此他們又找到了新的玩樂遊戲,一個個像拚接一般,很長時間我都是疼得昏過去,又被疼得醒過來。
根本沒有拒絕的可能。
因此我開始沒日沒夜地逃跑和躲藏。
醒來那刻也會緊張看向四周,生怕又遇上什麼妖魔。
李詩晴依舊是含笑看著我。
隻是眼底帶著輕輕的不屑。
“師妹,你說是嗎?”
舅母皺眉道:“行了,顏回既然回來了,日後就沒有萬妖窟這件事。”
“詩晴,你既然是大師姐,有些時候,就拿出你的體貼來,別讓我再聽見剛才的話。”
李詩晴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的。
“師娘。”
顧鶴雲不自覺將李詩晴擋在身後。
“詩情不過也是順嘴一說。”
他永遠都是這樣,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
旁人是絕對不能說一句李詩晴的不好,在他心裏,李詩晴就是他的一切。
但好在,我現在已經對這種事沒有任何波動了。
隻是顧鶴雲見我如此沉默,又是擰著眉,一臉不快。
真是奇怪,我當初不願意他和李詩晴站在一起,他要生氣。
現在哪怕他和李詩晴在我麵前暗送秋波,我都淡然處之,但他還是生氣。
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