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張東旭正式在一起了。
我們像所有的普通情侶一樣,有甜蜜也有爭吵。
張東旭24歲那一年,我研究生畢業。
在征求他父母同意之後,我們去領了證,辦了一場規模不算大婚禮。
他說,我會一直愛你,愛到直到我的眼睛睜不開,我的耳朵聽不見。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保佑你慢慢走下去。
張東旭4歲那一年,為了怕周圍人發覺奇怪,我們搬離了生存已久的原居住地,選擇去往其他省份開辟新路。
有了學曆和經驗加持,我成功入職了一家知名企業,不再需要為經濟所發愁。
他說,老婆,你真的一點兒也不變老啊,不行不行,我得去打個針了。
要不然別人都覺得咱倆有什麼不正當關係呢。
張東旭44歲那一年,我們實現了經濟自由,轉為了線上辦公——這意味著我們不必再和其他人有直麵的接觸。
他開始變得很粘人,明明都一把歲數了,還總是愛撒嬌。
我們在美國旅遊的時候,需要出門買食材自己做飯。
美國人熱情親切,沒有想象中那麼凶神惡煞。
快離開的時候,收銀員收下小費,滿含笑意:
“Yourrelationshipwithyourdaughterisreallygood!”
翻譯過來是:你和你女兒關係真好!
張東旭的步伐僵硬了一瞬間,但他什麼都沒解釋。
回到家裏,他愣愣了好久。
我從他身後抱過去,輕聲安慰他。
他轉過身來,眼神空洞地望著我,抓過我的手去摸他自己眼角的皺紋。
他說,老婆,我原來已經這樣老了。
然後他就流淚了。
他啞著嗓子哭,像個犯錯的孩子,反反複複好像就隻會說那兩句話:“原來...原來我已經這樣老了,老婆....我做了好多好多保養,但我還是變得這麼老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無力地抱著他:“沒事的,沒事的....”
張東旭54歲那一年,身體突然變得沒有以前好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我辭了工作,專心致誌地照顧他。
他有的時候會突然笑出聲來,說現在變成我在包養他這個廢人了。
我知道,他變得自卑了。
但他在我心裏怎麼會是廢人呢?
我親吻他眼角的皺紋,親吻他手上的凹起,親吻他頭頂生長出來的白發。
我說,你是我慢慢生命長河之中,最好的饋贈。
張東旭64歲那一年,和我提出了離婚。
我堅決不同意。
他戴著老花眼鏡,手也開始抖:“我不要你看著我去世!我想體麵地離開,清清,算我求你,放我走吧。”
他的眼眶濕濕的,讓我想起表白那天他的神情:“你那樣年輕!你永遠不會老去,可是我會,我常常不敢照鏡子...因為隻要你一來到我身邊我就會想起自己這張醜陋的臉!”
我們大吵了一架。
我罕見地摔了東西:“離婚你想都別想!當初是你和我表的白!你和我求的婚!你說....你當初說....”
嗓子哽咽住了:“你當初說,要愛我到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清的那天!你反悔了嗎!”
他神情中出現了片刻的迷茫。
但他很快又重新低下頭。
他說,清清,我的眼睛已經快看不見,耳朵也快聽不清了。
張東旭74歲那一年,和我說了永遠地說了再見。
那個成語叫什麼來著,回光返照?
我推著他,走在挪威的小路上。
微風陣陣,滿天春色。
他滿臉幸福,抓住我的手:“清清,我這一生有你,很幸福。”
這十年來,我們常常會被誤認為是爺爺與孫女,但早就已經不在乎了。
大概過了幾天,他突然催促我出去買菜。
我心裏一沉,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麼。
回家的時候,他躺在沙發上,蓋著一條我特意給他買的蠶絲被。
就那麼安靜地,像是睡著了一樣。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113——挪威急救電話。
“Hello,myloverhaspassedaway。”
你好,我的愛人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