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死了,卻無人祭奠她,隻因她的身體裏住了一個來自異世的遊魂。
我想找妹妹。
父親道:「莫找了,她才華橫溢,能讓我餘家光宗耀祖。」
母親也道:「莫找了,她機智聰穎,能助我管理後宅。」
她說人人平等,卻不在意在她私自離府後,跟了妹妹許多年的婢女被活生生打死,最後隻會歎一句:「世道不公。」
她說婚姻自由,頂著妹妹的身體,一邊對妹妹的未婚夫若即若離,一邊遊離在幾名皇子之間。
她罵我墨守成規,是個愚婦。
我笑著稱是。
轉頭送她步步入甕。
1
今日祖母壽辰,前院大擺筵席。
而我隻因為早晨在假妹妹跟前噎食,清咳了兩聲,就被她斷定我患了風寒,必會影響今日前來的貴客。
父親二話不說,勒令我不許離開後院。
貼身的婢女昭月見此哭紅了眼。
「二小姐怎麼如此過分!小姐好歹也是她嫡親姐姐,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能把你關在後院。」
我素來見不得美人垂淚。
連忙掏出了帕子給昭月擦眼淚。
「怎麼哭了,前院今日人來人往還都是些貴客,不去正好,省得不小心又衝撞了什麼貴人,再說妹妹說的有理,這些日子轉涼,說不準我還真患了......風寒的。」
我嘴上那麼說著,心裏卻是門清的。
這個妹妹自然從來都沒有把我當過姐姐。
因為我的妹妹啊。
早已死在今年正月十六。
2
上元節那日,街上正辦了燈會。
素來乖巧的妹妹紀寧,央求了母親許久。
在後一日的正月十六,才被準許前去上元燈會。
那日妹妹整天都很開心,還特地找我相約。
隻是碰巧那日我正來葵水,身子不爽利,隻能推脫了她的邀約。
若是知道那日妹妹會出事。
我怎麼都不可能放任她一人出去。
猶記那日正月十六,日頭漸落。
紀寧忍不住頻頻望向府外,臉上笑容洋溢。
她拉著我的手向我訴說著花燈節盛景:「大姐姐,聽說今日的燈會來了一隊從番邦來的伶人,個個能歌善舞,還帶了很多新鮮玩意兒哩。」
我放下繡了一半的荷包。
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都快要定親的人了,怎偏偏如此愛玩兒,若是被曾校尉知曉,你看他還會視你為名門貴女,怕是又嫌你躲出二裏路來。」
紀寧皺了皺鼻子,嬌嗔:「阿姐慣會取笑我!我不跟你說了!」
紀寧幼時就與曾尚書之子曾堯定了親。
與他爹走仕途不同,曾堯偏愛舞刀弄槍,性子桀驁,時常還逗弄紀寧。
比起盲婚啞嫁,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
紀寧看著日頭落下,府外隱隱響起了爆竹聲。
她急切地與我告別,匆匆忙忙提著裙子小跑出門,就怕去晚了湊不上熱鬧。
她邊跑朝後頭道:「阿姐,你好好休息,今日出門我定帶全上京最好的花燈送來給你!」
我笑著應下。
未想到這一去就是今生永別。
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阿寧被抬著回了府,渾身濕淋淋沒了生氣。
我最疼愛的阿寧啊,躺在那一動不動,手裏還捏著一盞小狐狸燈。
我哭啞了嗓子,喚不回我的阿妹。
後來我的假妹妹來了。
她頂著我妹妹的身體,在百花宴七步成詩,名滿上京,成了上京第一的才女。
可她不是我的阿寧啊。
我曾偷偷哭著求父親找妹妹。
可父親告訴我:「莫找了,此女子才華橫溢,若得貴人看中,定然能夠光耀門楣。」
我又求了母親。
母親卻說:「不找了,她機智聰穎,亦是管家的好手,有她在你父親的妾室都不敢在我麵前造次。」
我明白了,他們不是不知道這個人早換了芯子,隻是覺得這個假妹妹遠遠比阿寧更有價值。
3
前院祖母高壽人聲鼎沸。
我隻能困在後院,路過假妹妹的院子時,卻見屋裏的婢女搬了不少大件擺件出來。
我怕她們壞了阿寧的喜愛之物連忙叫停了:「你們這是做什麼?」
一名婢女回道:「小姐今日說屋裏的這些擺件過於花哨了,還有些陳舊,讓奴婢們丟了,換些素雅的。」
我摸了摸一旁百花爭春的屏風。
這是紀寧學了好些年繡技才繡成的屏風,花了很長時間。
學刺繡的那些日子,她的十根手指都被紮的滿是血點子。
她偏愛華美精細的繡樣,學起來吃了許多苦頭。
卻依舊樂此不疲,勢要練好繡工,聽我誇讚她。
「既然是要丟的,那就都送我那吧,我挺喜歡的。」
婢女猶豫了下,又見是要丟棄的物件,還是讓我領回去了。
阿寧留下的東西,我怎麼會眼睜睜看著她們丟棄。
壽宴結束後,假妹妹知道我拿了些舊物回來,還特地過來慰問。
她看著我房裏都是些她丟出去的舊物。
麵上帶著幾分吃驚,眼中也帶著幾分鄙夷。
「姐姐要是喜歡那些,早跟我說就好了,就是東西都舊了,我讓庫房送些新的過來。」
我裝作看不懂她的冷嘲熱諷,輕笑:「不必了,這些足夠了。」
她告辭離開,嘴裏還在小聲嘟囔。
「不愧是姐妹倆,都什麼農家樂審美。」
我冷漠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手心攥出了一個個血痕。
我怎麼舍得阿寧的東西落入她手。
屬於阿寧的東西,我定會一件一件幫她取回來。
4
假妹妹素來是個不安分的。
這日我在閨房正繡著時興的新花樣,昭月從屋外進來,麵色不太好看。
我問:「怎麼了?是二小姐屋裏的婢女又惹你了?」
昭月滿臉惱怒:「若是這樣,奴婢也不至於這麼生氣!奴婢路過她們院的時候,聽人說二小姐非鬧著要改什麼名字,嫌棄如今名字,想改作綿綿。」
刺繡的針一下子紮進了皮肉裏,我一把扔開了手裏的繡品。
「胡鬧!她莫不是想要把紀寧的名字從族中除名!」
我真切的意識到,她若真的改了名字。
紀寧這個名字在這個府中就真的消失了。
就像阿寧一樣,變得不複存在。
那一天,我第一次在父親書房打了這個假妹妹一巴掌。
「阿寧的名字是祖父親自取的,過了族譜,怎能想改就改!」
她捂著臉,瞪著我一臉委屈。
「誰規定不能自己改了!紀寧這個名字墨守成規,毫無特點,我為什麼改不得!」
我見她毫無悔過,直接求到了父親跟前,跪在他的麵前。
「父親,往日妹妹如何,我可都由著,可改名一事事關重大,怎能說改就改!」
父親麵色猶豫:「可你妹妹是個有主意的。」
她哭著跑出書房。
父親開始心疼起這個假妹妹。
她剛剛有名聲,又得皇子青眼,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讓她受委屈。
於是父親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
「那是你嫡親的妹妹,自幼嬌寵著長大,我都沒有打過她,你怎麼敢!」
「給我好好出去跪著,清醒一下!」
我捂住臉,冷冷地看著他。
「她不是我妹妹。」
父親惱怒之下,我也被趕出了書房,跪在了外頭。
父親依舊不肯收回成命。
天色漸沉,下起了綿綿細雨。
我的衣裙被打濕,依舊挺直著身子一動不動。
再冷的天,也沒有我此時的心冷。
父親的默認,抹去了所有紀寧的一切。
那個從小跟在我身後,跌跌撞撞長大的妹妹,好像隻是一個夢。
我的心沉了下去。
昭月勸不動我,隻能心急著回去取傘。
一把油紙傘遮蓋在了我的頭頂,我抬頭看去。
是曾堯。
想起他這幾日依舊對假妹妹噓寒問暖的模樣。
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自然我也沒個好臉色給他。
「你不在妹妹跟前,來這做什麼?」
他站立良久,才緩緩道:「其實這樣也好,她無法再敗壞紀寧的名聲,阿寧就隻是阿寧。」
他的眼眸很深,那藏了深不見底的感情,仿佛被一團黑霧包裹住了。
往日肆意的少年郎不知何時變得沉默寡言。
我豁然發覺,原來這世上不止我一個人記著阿寧。
5
為了紀寧,我與曾堯勾結上了。
曾堯不動聲色地挑撥著前朝紀寧那些藍顏知己,而我再後院按兵不動。
我和曾堯在等一個契機。
一個能讓餘綿綿萬劫不複的契機。
隻是沒想到這個契機來得如此快。
餘綿綿是個膽大的女子,我不止一次撞見她周旋在不同男人身邊。
有時是二皇子,有時是五皇子,還有幾次是曾堯。
他們越來越不避諱,父親似乎也樂見其成。
隻是她頂著妹妹的模樣,讓我不禁有些作嘔。
我曾提醒過她:「你與曾校尉快要就要定親,與其他外男拉拉扯扯不妥當。」
她嘲笑:「姐姐真迂腐,婚姻自由,我的婚姻應由我自己做主。」
我不明白,婚姻自由,就能周旋與眾男子之間搖擺不定了嗎?
既然不喜歡曾堯,為何不跟他坦白。
沒有拒絕,也不曾拒婚。
她一邊感歎包辦婚姻,一邊享受地流連在各個男子之間。
也許是餘綿綿的若即若離,沒等她和曾堯正式定親,圍繞在她身邊的男子終於有一個忍不住先找她上門提了親。
是以強硬的手段讓皇上賜了婚。
那個人是五皇子。
餘綿綿大概明白這次避無可避,又開始哭求著不願成婚。
說和五皇子不過是朋友,央求著父親和母親不要將她嫁人。
隻是這次她撞了壁。
父親利益至上。
等她求到了我這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時機到了。
「姐姐,五皇子上門提親,論長幼,我自然不能越過你去。」
我裝作詫異:「可五皇子喜歡的不是一直都是你嗎?」
她的臉色有些僵硬:「姐姐怎能誤會我,我與五皇子隻是朋友。」
我在心裏冷笑,是啊,能夠投懷送抱的朋友......
我故作猶豫,在她幾日急切的心情下,終於同意了為她代嫁。
昭月憐惜地看著我:「小姐,那五皇子明明不喜小姐,為何小姐還要同意二小姐替嫁?」
我輕搖羅扇,笑得淡然:「到底是我妹妹,她有難我又怎能不幫。」
欲擒需先縱,她若未犯下滔天錯事,我又如何收網呢?
我自隨母親和父親,寵她,任她。
且看她作繭自縛。
6
餘綿綿看中的每個兒郎都算得上人中龍鳳。
就是五皇子性子暴戾些,婚事又來得突然,她這才丟下了五皇子,讓我替嫁。
五皇子成了家,被封為了齊王。
被齊王發現我幫妹妹替嫁之事,我就想好了,在他掀開蓋頭的一瞬間,我便先發製人開了口。
「妾知夫君心係妹妹,妾自然不會奢望什麼,更不會與妹妹爭,隻是妹妹年歲小,婚事來得突然她這才想岔了。等妹妹想明白了,妾自請下堂!將王妃的位置留給妹妹。」
齊王的謾罵一瞬間如鯁在喉。
半天漲紅著臉,隻能說一句:「你最好真的有自知之明!」
齊王再未踏進我的院子,我樂意至極。
情愛真當令人盲目。
我的名字上了皇家玉牒,已叩謝過隆恩,王妃的位置,哪裏是說下堂就能下的。
於是我愈發恭順賢柔,不僅從不阻止他與妹妹見麵,有時還會出謀劃策。
「妹妹最愛新奇玩意兒,王爺每回見上妹妹時,不妨帶著小玩意兒。」
「今日春光瀲灩,王爺不妨與妹妹相約河畔畫舫,聽曲賞景,也不失一件美事。」
「古來英雄救美,最是打動美人心,王爺不若做個小小的意外,自然讓妹妹更加傾心與你。」
今日夜裏,齊王果然帶了小傷回來。
他的胳膊上還淌著血,卻一臉春風得意。
我一見就知,我那愚蠢的假妹妹,開始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