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天君最愛我的那一年。
剝皮抽筋,是我的養姐動的手。
她變成了我的樣子,代替我陪在他身邊。
而一向對我冷淡的天君卻後悔了。
他對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說愛我。
將曾經對我的不好,全都彌補給養姐。
我輕輕飄蕩在空中,化為一道微弱的殘魂。
生前的恩怨情仇,如今都已隨風而逝。
然而,我的靈魂卻始終無法從楚原身邊離開。
朱砂門緩緩開啟,一襲白袍的身影款款而來。
那熟悉的氣息,那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一如往昔。
楚原,三界之主,天界之尊。
我的養姐,薛朝朝悄然起身,柔若無骨的身姿搖曳生姿。
她走到楚原身旁,以我曾經的語氣低聲說道:「君上,讓妾身服侍你沐浴吧。」
我不禁嗤之以鼻。
裝得還真像。
楚原抬眼,清冷的目光掃過薛朝朝的麵龐。
「誰允許你開口說話?」他冷冷地質問。
看著這一幕,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楚原何等心高氣傲之人,豈容他人僭越?
而我早在三百年前就被他封住了穴道,再也無法在他麵前開口。
出乎意料地,楚原突然說:「罷了,以後想說便說吧。」
我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算什麼?憐憫?同情?抑或是……愧疚?
養姐紅著臉,顫抖著雙手去解楚原的腰帶。
我記得,她曾一邊啃噬我的手掌,一邊喃喃自語:「沐沐,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的雙手嗎?但現在,它們終於屬於我了。」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她對我的嫉恨,早已深入骨髓。
突然,楚原睜開了雙眼:「為何換了熏香?」
養姐慌亂地解釋道:「妾身的香料用盡了,所以換成了蘇合香。君上可是不喜歡?」
楚原沉默不語,重新合上眼簾。
養姐咬著下唇,小心翼翼地說:「妾身過幾日就換回來。」
楚原緩步走入仙池,任由清澈的池水沒過他完美的身軀。
養姐鬆了口氣,隨即也褪下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膚。
我看著她赤裸的身體沒入水中,心中卻湧起一陣苦澀。
楚原從未允許我踏入仙池半步,即便是歡好之後,他也會將我趕到冰冷刺骨的碧水潭中沐浴。
如今,他卻對著一個冒牌貨敞開了懷抱。
我不願再看下去,轉身欲離。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金光突然將我拉回池邊。
那光芒來自楚原的身上,明亮耀眼。
難道……他能看見我?
我試探性地在他麵前揮舞尾巴,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走開。」楚原冷冰冰地說。
我嚇得炸起了毛,隨即意識到他是在對薛朝朝說話。
養姐瑟縮了一下,不情願地退到池子的另一邊。
我鬆了口氣,大大咧咧地趴在楚原懷裏打滾。
反正他看不見我,我想做什麼都無妨。
我仰頭凝視著楚原俊美絕倫的麵容,回想起他曾經令三界膽寒的威名。
2
那一年,當他閉關修煉之時,仙域突遭不測。
妖界和靈界的仙主趁機聯合起來,妄圖推翻天界的統治。
一時間,天界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眾人都以為楚原再也無法破關而出,天界從此易主。
然而,他終究還是回來了。
當他現身之時,妖界和靈界無不為之膽寒。
他在兩界間大開殺戒,千年以上的妖靈盡數被誅。
兩位仙主的原神也被他壓入鎮仙潭,永世不得超生。
妖界和靈界的繼任者為了平息楚原的怒火,獻上無數珍寶奴仆,甚至還有絕世美姬。
薛朝朝,就是妖界的頭號美人。
但她害怕被楚原遷怒,跪求妖王不要將她送去天界。
她甚至願意獻身於妖王,隻求能夠苟活。
妖王食髓知味,怎舍得再將她送人?
於是,我這個妖王的親生女兒,就這樣被推出去,代替薛朝朝來到了天界。
多麼可笑啊!
我是妖王的骨肉,薛朝朝不過是個養女。
但從小到大,我都不及她受寵。
出生時,我的母親難產而亡。
妖王將我關在偏僻的宮苑,隻留下母親的侍女青葉照料。
後來,他收養了薛朝朝,將她捧在手心裏,視若掌上明珠。
整個妖界都以為薛朝朝是妖王唯一的女兒。
沒人知道,在那清冷的宮苑深處,還住著一個名叫沐沐的公主。
我日日夜夜,盼望著父親能來看我一眼。
然而,父親連我的名字都沒有給過。
「沐沐」二字,還是青葉為我起的。
青葉曾說:「日夜沐甘澤,春秋等芳叢。小主一定會得到上天的庇佑,終有一天能看到繁花似錦的美景。」
如今想來,不過是一句空言罷了。
我輕歎一聲,任憑思緒隨風飄散……
3
楚原靜坐在仙池中,閉目調息。
薛朝朝咬唇猶豫片刻,還是向他走去。
她瞥見楚原胸前那道猙獰的傷疤,不禁瑟縮了一下。
嗬,她居然還知道害怕?
將我生吞活剝時,她笑得多開心啊。
我恨恨地盤踞在楚原胸前,對薛朝朝齜牙咧嘴。
可惜,他們誰也看不見我。
楚原啊,我的殘骨還埋在那冷清的宮苑裏,黑暗寂寥,無人問津。
我最怕黑了。
若你能聽見,幫我把骸骨取回來火化吧,就當是我陪伴你三百年的報答。
然而,他對我毫無感應。
「聽說你回妖界了?」楚原突然開口。
薛朝朝慌忙解釋道:「妾身的父親病重。這幾日君上閉關,妾身才想回去盡孝,若是君上怪罪,妾身再不敢離開了。」
嗬,她將我的狐媚本性學了個十成十。
每提起父親,我就惡心厭惡。
曾幾何時,我多渴望他的憐愛啊。
直到撞見他與薛朝朝在床榻上顛鸞倒鳳……
我才明白,在父親心中,我是多麼的無足輕重。
楚原這才睜眼:「你父親病了,回去看看是應當的。」
我怔住了。
他何曾這般寬容過我?
「多謝君上。」薛朝朝見他鬆口,又想趁機親近。
楚原起身道:「服侍本王更衣。」
薛朝朝咬牙,為他擦拭身體,眼中滿是不甘。
楚原穿戴整齊,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薛朝朝失落地望著他的背影。
4
薛朝朝回到房中,麵色陰沉地坐在桌前。
侍女蕊兒端著一碗蓮羹走進來,笑盈盈地稟報:
「天妃,君上往書房去了,看起來並未發現異樣,天妃可以放心了。」
我早就知道這個小蹄子是妖界派來監視我的。
但天宮實在太悶了,有個人陪我說話,我也就知足了。
不過,我和楚原獨處時,還是會將她遣出去。
直到我死時才明白,她的存在就是為了讓薛朝朝取代我。
薛朝朝斜睨了蕊兒一眼:「去把沐沐平日用的熏香找來。」
蕊兒遲疑:「奴婢從未見過她用熏香。」
「不可能。今日我一靠近君上,他就聞出我的熏香不同。」
「想必沐沐也是日日用同一種香,君上才會對她的氣味如此熟悉。」
薛朝朝沉思片刻:「那日我吃她時,也曾聞到她身上的香味,但當時並未留意。」
她瞪向蕊兒,「你這蠢材,日日在她身邊,竟連她用什麼香都不知道,還不快滾去找。」
蕊兒慌忙退下。
我以前倒不知楚原對我的氣味這般留意。
其實我從不用熏香,我住的宮苑裏種滿了香蘿,那是我母親最愛的花。
我日日飲其花露,食其花瓣,香味早已滲入骨血。
蕊兒滿頭大汗地回稟:「天妃,我已找遍宮中,確實沒有熏香,她從未踏出天宮,若有香,定在宮中。」
薛朝朝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去她原來住的宮苑找找。」
蕊兒恍然大悟,即刻離去。
薛朝朝心情大好,在宮中踱步,自言自語地冷笑:
「沐沐,別怪我,仙君本就該是我的,你這麼多年桃代李僵,天天能見他,服侍他,也該知足了。」
她撥弄著寢賬的穗子,迷醉地說:「我今日一見他,就覺心旌搖蕩,他風流倜儻,正值壯年,比妖界那個幾千歲的老東西強多了。」
「可惜今日未能如願,明日……」
我聽得直犯惡心。
我被當做薛朝朝送來天界後,她自然也成了隱形人,不能在妖界拋頭露麵。
她被妖王藏在寢宮中,相較於被楚原殺掉,她寧願日日服侍那個幾千年的老混蛋。
但三百年過去,我仍活著,楚原的勢力日盛,眼看天界將成三界之首。
薛朝朝後悔了,她渴望成為天妃,站在三界之巔。
……
這時,蕊兒回來了,宮苑已破敗不堪,一無所獲。
薛朝朝回過神,坐在桌前用金匙攪著蓮羹:「我問你,君上和沐沐多久同寢一次?」
蕊兒答道:「仙君未閉關時,幾乎日日同寢。」
「當啷。」
薛朝朝將金匙往碗中一扔,滿臉妒恨。
「哼,日日同寢,三百年卻無子嗣,可見君上也未必夜夜臨幸她,隻是拿她取樂解悶,再不然,就是她肚子不爭氣。」
蕊兒連連點頭。
她們不知道,日日同寢是真,夜夜臨幸也是真。
隻是楚原給我下了鎮子咒,除非他允許,否則我永遠不可能懷有子嗣。
5
魚肚白悄然爬上東方的天際,楚原仍未返回寢宮。
薛朝朝終於死了心,先行睡下。
我飄到主殿的上空,凝望著仙班陸續從玄武門魚貫而入。
楚原端坐在大殿正中,臉上不見絲毫倦容。
我有太多事想告訴他。
他閉關時,陪伴我長大的青葉去世了。
他們騙我回到妖界。
薛朝朝懷了身孕,孩子是妖王的。
他們用索仙繩將我捆綁,讓薛朝朝生吃我的血肉,讓她化作我的模樣,代替我重返天界。
他們想讓這個私生子繼承天界的大統。
楚原,你可聽見了?
楚原,我有點想你了。
我捂住雙眼,淚水早已流盡。
陽光透過指縫灑落,我已經不會哭了。
6
夜幕降臨,楚原如往常般來到寢宮。
薛朝朝已備好膳食恭候多時,就如同我從前那般。
蕊兒殷勤地在一旁伺候著。
楚原瞥了她一眼,卻並未開口。
他拿起筷子,隨意吃了幾口。
薛朝朝見狀,也勉強吃了一些。
她正懷著身孕,胃口不佳,生怕一吃就要吐出來。
楚原注意到她的異樣,問道:「怎麼不吃?」
薛朝朝聽蕊兒說過,我向來胃口很好。
但此刻,她隻感到胃裏翻江倒海,實在難以下咽。
她勉強笑了笑,輕聲道:「妾身近日總覺得頭暈乏力,胃口也大不如前了,君上請自便,不必顧及妾身。」
楚原點了點頭,卻並未再動筷,反倒審視著她,手指輕叩著桌麵。
薛朝朝心中有幾分忐忑,問道:「君上怎麼不吃了?」
楚原輕笑一聲:「你說胃口不佳,但在我看來,你似乎豐腴了些。」
薛朝朝臉色微變,但很快便恢複如常。
她笑道:「君上取笑了,妾身之前確實貪嘴了些,這幾日覺得略有發福,便少吃了幾口,沒想到還是被君上看出來了。」
我浮在半空中,望著滿桌我愛吃的美食,隻覺得腹中空空如也。
薛朝朝發胖是因為懷孕,而我雖然愛吃,身材卻始終纖細苗條。
她竟然把原因推到我身上,實在是不合適。
不過,我心中也有幾分訝異。
楚原什麼時候開始關注我的體態變化了?
楚原又吃了幾口,在金盆中洗淨雙手,說道:「身體不適,明日就請太醫來瞧瞧,飯食還是要照舊吃,我覺得你以前吃得很好。」
這些話,楚原從未對我說過。
以前我陪他進餐,因為無需開口,便隻顧埋頭大吃。
初到天界時,他曾被我的吃相嚇到,自己不吃,隻是沉著臉看我。
日子久了,他也就習慣了。
「是,多謝君上關心。」
薛朝朝見楚原起身欲走,有些著急地說:「君上,今夜……」
楚原頭也不回:「你身子不適,這幾日好生休息吧。」
目送楚原離去,薛朝朝坐在桌邊,不滿地問蕊兒:
「君上以前也曾這樣幾日不來嗎?」
蕊兒想了想:「奴婢記不清了,隻記得有一次她患了心疾,君上雖不曾留宿,卻是每日用過晚膳才走的。」
薛朝朝的神色緩和了幾分:「那就好,我還以為君上看出了什麼端倪。」
她吩咐道:「蕊兒,明日把太醫召來,該讓君上知曉我已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