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晴明高中狀元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娶我。
他長跪殿前,不懼龍威將我從太子手中奪走。
他是清高君子,相愛十年,從未納妾。
所以當知道他與義女苟合,還生了個兒子與我女兒爭奪家產時,我氣得心悸吐血,猝死後院。
再睜眼,我重生了。
……
我怔怔地望著顧晴明一開一合的嘴,恍如隔世。
摸了摸心口,沒有心悸之感。
吐出一口氣,環視四周,剛上學堂的女兒委屈地看著我。
看著她被顧晴明毫不留情地打著手板,我一股淚意翻湧而上。
“顧晴明,誰準你打我女兒!”
將理理一把扯進懷裏,我心疼地看著她充血的手掌,輕輕呼了呼。
理理從小懂事,最看不得我傷心,強撐一抹笑乖巧道,“娘親別哭,理理不疼。”
她說這話,我信半分。
顧晴明官從太傅先生,嚴厲教學是他一貫作風,教導女兒一事,他從來都是不假言辭,剛正不阿。
毫不留情地說,理理就是在他棍棒底下打出的好孩子。
從前我雖心疼,但在京城裏長大的孩子不約束些,也怕她長大了在性子上吃虧。
後來我心悸而死,死後魂魄不寧被困在太傅府裏,才得知原來我的心悸並不是偶然。
而是義女懷孕後為了奪正妻之位,每天往我膳食裏下毒,讓我患上心梗症。
更加恨絕了的是他和義女床榻間纏綿時惡毒地計算著,要把我的理理送入皇宮以色謀權。
他的嚴厲教導從來不是為了女兒,而是為了他自己!
滔天的恨意讓我不得輪回。
重來一世,顧晴明與朱敏,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
朱敏此刻才十四,將笄之年是最為青澀懵懂的。
她喜歡打扮,簪花,品茶,一切稱為優雅的事物都會追崇。
“娘親,敏兒今日在太學被別人嘲笑字寫得不好,想來丟了您與父親的麵子。”
朱敏低喪著頭,嘴唇微微撅起,委屈又憂愁。
我不搭腔,淡淡說,“你的字確實醜了些,都要及笄的姑娘了,這幾日的背詩改為練字罷。”
說完我起身要離開,理理也快散學了。
朱敏驚詫,往常若是她這樣說,我早就氣得說要去替她出氣,順便再給她買一支上好的狼毫筆安慰她。
這次我卻什麼也不給她買,還罰她練字。
“娘...娘親,想來是現在用的筆舊了,筆尖多有分叉,若是有一支...”
我打斷她,“敏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的字一向是歪斜不正,狗爬似的,怎能將罪過怪在筆上,再者,給你置辦的狼毫筆已是上等,無需再換。”
我的語氣嚴厲,不容置喙。
朱敏扯出一抹笑,“娘親說得是。”
我知道她的心思。
她雖看著清高雅致,是個聽話懂事的人,但內心踩低捧高,極愛攀比,喜歡鶴立雞群,在人群中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感覺。
這次她要換的筆是京城大家親手雕刻製作,貴族孩子們追捧不已,幾乎人手一支,一支便要二十兩,夠平常百姓一家五口的一年開銷。
前世我咬咬牙給她買下,卻沒想她為了充麵子,當著同修的麵隨手一摔,說這樣的筆家裏多的是。
養她極耗費銀子。
衣物、頭飾、胭脂、文房筆墨通通要用到最好。
甚至聖上的賞賜,也是她先來挑。
前世顧晴明總在我麵前說,朱敏的父親是他的救命恩人。
如今朱敏全家慘死,隻留她一個後人,必是要好好養著她,才能讓赫赫戰功的朱將軍泉下安心。
我憐惜她小時遭遇變故,當她做親女兒養,隻覺得一些銀子算什麼,孩子開開心心長大就行。
現在想來,真是喂了狗。
*
顧晴明推開門時,我正教理理養蠱。
養蠱之術乃是我們苗疆一族千百年來的傳承。
“夫人,我太傅府裏是沒銀子了嗎?連敏兒要買的筆都買不起。”
下一瞬他又皺著眉道,“你怎教理理養這個東西?”
我冷哼一聲,他進門的第一句話先是為了朱敏,後才是為了理理。
共同的都是責備我。
“她要買的那支筆需耗費二十兩銀子,便是買金銀首飾都夠了,夫君,我們家沒那麼有錢。”
他甩袖坐下,“區區二十兩,敏兒想要便給她買,你從前不是這樣小氣的人。”
我逗弄著小蟲的手一頓,眼裏情緒翻滾。
理理見我臉色不對,瞪著顧晴明罵,“爹爹出去,娘親不高興了。”
顧晴明不耐煩,語氣警告,“蕭娉婷。”
我也煩得很,直接將剛養好的蠱蟲放出盒子,蠱蟲百條腿,不過幾瞬就爬到了顧晴明身上,嵌入血肉裏。
顧晴明沒意識到,依舊擰著眉,“這二十兩從我私庫出,敏兒還在哭,我去看看她。”
看著他的背影,我慈愛地摸了摸理理的頭。
“理理,剛剛咱們養的蟲子叫遺臭千年蠱,一旦入體,其堪比糞臭、狐臭、汗臭於一體的臭味會從人體散發,越熱呀,味兒越重,阿娘明日給你看看效果,好不好?”
理理眉眼透出機靈,“阿娘,這便是,言傳身教嗎?”
“理理真聰明。”
*
第二日,我才悠悠轉醒,日上三竿。
府裏吵鬧聲比尋常更大,收拾妥帖後出門,小廝婢女們都提著水匆匆忙忙地往前院趕。
朱敏在這時也來到我麵前。
“娘親,父親不知為何全身發臭,您快幫忙請太醫來看一看。”
請太醫?
他一個太傅而已,何至於請上太醫。
不過說來也是我的錯。
那年我作為南域苗疆公主同大周國和親,本是要嫁給太子,卻先認識了顧晴明,在他的猛烈攻勢下鬼使神差改嫁給了他。
大周皇帝說我下嫁給顧晴明委屈了我,特給我封了一品誥命,形製用度皆與皇室同等。
多年來在我這占到的便宜,讓他們認為理所應當了。
“太醫哪有這麼好請,敏兒,你這樣著急,終歸失了體統,今晚練字多練三頁紙。”
朱敏瞪大眼睛皺起眉,卻很快低垂眼眸,“是敏兒的錯,但敏兒也是擔心父親,娘親勿怪。”
“嗯。”目不斜視越過她,我優哉遊哉地去到前院。
洗澡的熱水還在準備,顧晴明鐵青著一張臉坐在廳內,兩旁小廝苦著臉在一旁扇風祛味。
我差點笑出聲。
“嘖,夫君你昨日沒洗澡?”
他難堪地陰沉著臉色,“閉嘴。”
我掩鼻,忽而關心,“夫君下了朝還未用膳吧,先吃些點心,敏兒,快給你父親端去。”
朱敏滿臉問號,看著顧晴明的眼裏全然是嫌棄。
“快呀,你這孩子,你父親一向對你最好了。”
顧晴明這時也看向了她,看她嫌棄的樣子,握緊了拳頭。
朱敏硬著頭皮端了盤點心走近,速度慢到走到顧晴明那裏隻怕太陽都快落山。
但我沒有催,這麼靜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近。
在離顧晴明一米左右的地方,她終於忍不住,哇一下犯了惡心,幹嘔著要吐。
顧晴明此刻徹底爆發怒意,他惱怒地瞪著朱敏,“要吐滾下去吐。”
朱敏丟下點心,伴著一道道的幹嘔聲跑了出去。
顧晴明的麵上浮現受傷的神情。
我在一旁看戲,樂不可支。
夜晚,理理睡前跟我說看到了蠱蟲的用處。
我問怎麼看到的。
她說她去找姐姐要書時,父親也在裏麵,便忍著臭味偷偷聽了牆角。
父親說要陪姐姐練字,姐姐很是抗拒地把父親趕走了。
父親的臉,比身上還臭。
“那理理覺得蠱為何物?”
“蠱蟲蠱人,也蠱心,阿娘,蠱是事上能辨人心之物。”
*
新研發的蠱蟲期限比較短,隻持續了七日。
不過這七日也能讓他在官場上被嘲笑一輩子。
朱敏即將及笄。
我知曉顧晴明已經忍不住撕開了他們之間曖昧的窗戶紙。
所以在她及笄那晚,我必是要送份大禮給他們。
前世為了給養女找一個好夫婿,我早早開始準備她的笄禮。
知香居價比黃金的香膏、八寶玲瓏閣獨此一件的頭飾、雲秀閣一尺百兩的香雲紗。
毫不吝嗇,流水一樣往她房裏送。
那時我很驕傲有這樣一位乖巧可人的養女,要知道在周國,女子德才兼備能給家中帶來名聲。
現在想想,名聲算個屁。
我真是在周國待久了,忘記自己是從前那個肆意隨性、無拘無束、不懂禮教的苗疆蠱女了。
從前為了顧晴明,為了他在官場有一個廉潔自律、寵妻愛子、顧家有方的高大形象,我總是什麼都聽他的。
他讓我改掉跳脫的性子,於是我乖乖地請了嬤嬤學禮。
他讓我執掌中饋,於是我半夜還在對著賬單算開支。
他讓我對養女好一點,我便什麼都緊著朱敏來。
過去的十年,整整十年!
我把自己當做賢妻,當做母親,當做顧家主母,卻沒有一刻想起我是我自己。
那個最看不起規矩,最不屑教條的蕭娉婷,被活埋在了太傅府中,喘不過氣。
*
沒了銀子堆砌,朱敏終於有了危機感。
她捏著帕子到我麵前哭,“阿娘,敏兒一生隻有這一次笄禮,不想草草了事。”
我狀若不知,“怎會草草了事,這綾羅綢緞,珠寶銀簪,都是娘親從苗疆帶來的嫁妝,傳承給你,不願意嗎?”
她支支吾吾,“不,不是不願意,隻是其他姐妹的簪禮都是八寶玲瓏閣定製的,我隻是怕太傅府大小姐不是同樣的排場,會不會...讓他人非議。”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肩,
“敏兒多慮了,母親的安排不是更顯得咱們母女情深和愛護嗎。”
她的話被我堵住,不甘心地想要再說,卻被我趕走。
沒多久顧晴明便又領著她來找我理論。
“敏兒的及笄禮,你就這麼應付?”
我懶懶掀起眼皮子,“此話怎講?”
“你明知笄禮是一個女子最重要的成人禮,到時我的同僚們皆會到場,看到這麼寒酸,豈非留下一個刻薄養女的罪名。”
啪一下,我將茶杯重重磕在桌上。
“府中開支這麼多年你可過問過?入不敷出的事實你可知?你月例多少不清楚嗎?顧晴明,我給朱敏的待遇已是常人不及,若是非要公主的規格,讓她重新投胎。”
我的眼裏是狠厲,語氣冷漠,不容他反駁。
“不過是些小女兒的東西,能花多少錢,娉婷,我們何時要到連幾兩碎銀都計較的地步。”
一向清高冷傲、不沾塵泥的他此刻失望地看著我。
我二話不說,叫了管事的拿來賬本。
“自己看吧。”
賬本上的開支巨大,每日朱敏房中不是金絲燕窩就是金銀珠寶,顧晴明的人情往來也占據大頭。
反倒是我這個當家娘子,比起他們二位來說都能稱上一句勤儉節約。
可我的銀子,憑什麼白白給他們花銷。
接下來幾日,他沒再找我。
身邊的女使蘭蝶傳話說,老爺當晚哄了朱敏很久,最後答應及笄那日給她送份珍貴的頭麵才哄好。
我笑了。
他哪兒來的錢。
我執掌中饋多年,府裏上下早就是我的人。
他想拿錢,做夢。
但他還是買下了那副頭麵。
找了兩位同僚借來的銀子。
在朱敏及笄的前一日,特地去了她的房間親自給她戴上。
聽著裏麵傳來的親密膩歪之聲,一陣難以言說的惡心與不適感達到頂峰。
這時朱敏嬌笑著撒嬌,“我及笄後可就要許配人了,青郎舍得嗎?”
顧晴明沉溺其中,“不舍得,敏兒,城南的宅子已經收拾出來,此後在那裏,你就是我的當家主母。”
城南那座宅子是我嫁過來時陛下賞的,山光明媚,富麗堂皇。
蘭蝶紅著眼眶,用氣聲惡狠狠道,“公主,我要去殺了他們!”
我扯住她的手,“不急,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收拾他們。”
他想踩在我蕭娉婷的脊梁骨上風流快活。
那不能夠!
*
太傅家女兒的及笄禮,京城各府官員與皇室都給了十足的麵子。
連當初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也送了禮到府上。
宣禮婆婆從善如流地走著流程。
我帶著理理在上座慢條斯理地吃著午膳。
朱敏此刻還在打扮,及笄禮於午時至未時正刻開始,這是一日之中太陽最高懸時刻,也寓意女子如烈陽一般,此後人生燦爛耀眼。
“娘親,父親去哪兒了”
我給理理擦了擦嘴,“理理找父親作甚?”
“昨日我研究了一條新蟲蟲,想找父親試試。”
我心中暗笑,自從上次“言傳身教”後,理理總要讓顧晴明試試效果,每次都偷著下蠱。
不是奇癢蠱就是畏光蠱,最有趣的一次是口臭蠱。
聽蘭蝶說,那幾日朱敏的臉色也十分詭異變幻。
“你父親應該在你姐姐院裏,理理這次的新蟲是何功效?”
理理小臉一揚,眼尾微翹,“真心蠱!被下蠱之人在一刻鐘間隻說真話。”
我驚訝地看著理理,很快摟著她大大親了一口。
“娘親的天才寶貝,連操控人心的蠱你也練出來了,真是我苗疆不可多得的聖女!”
看著理理懵懂卻又靈巧的樣子,我心中更加堅定。
我的女兒,不能走我的老路。
理理應該是肆意生長的野風,而不是困於圍牆的嬌花。
苗疆雖地域狹小,卻民風開放,自由自在,我的理理要跟著我回苗疆,做最受寵的苗疆小公主。
*
“理理,等傍晚及笄禮結束,我們就試試新蟲子的效果。”
很快,未時到了。
隨著宣禮婆婆高昂綿長的宣禮,朱敏披著青絲,穿著我精心給她準備的吉服端莊地走了上來。
她先是對我與顧晴明行大禮,接著對眾賓客行萬福禮,再對著我跪下。
我上前接過蘭蝶準備好的梳子,給她梳了三下頭發,挽了個發髻後簪上。
簪禮順利完成。
宴席要到晚宴才結束,下午花園中備了賞花宴。
蘭蝶悄聲說顧晴明拿著一副頭麵去了朱敏房間。
我算了算時間,想著簪子裏的蠱蟲應該已經入了朱敏身體。
來到大周十餘年,我也在官圈裏結交了不少好友。
“前兩日敏兒說我沒給她買八寶玲瓏閣的頭飾,傷心了許久,其實我做母親的,怎會不重視她,特地買了一套今日做驚喜贈予她,各位姐妹陪我一同前去,好讓她知道我對她的珍視,可好?”
這群女人從小便是宅子裏算計大的,我這番暗示的話,她們一聽便知。
聰明人之間無需說明白,與我最要好的禮部尚書夫人親親熱熱挽著我的手,大聲道,
“娉婷你可真是用心了,要我說呀,敏兒作為你的養女可真是有福氣,這副頭麵價值千金,我可要好好湊這個熱鬧,同你一起去送禮。”
旁邊的幾位夫人也附和著點頭,極為和諧。
但一個個都嗅出了不對勁的味道,眼裏存著看熱鬧的心思。
我的目的,便是如此。
在她們心裏種下個看好戲的種子,這樣等會兒的香豔笑話才能如藤蔓瘋長。
*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依蘭院。
依蘭院就是朱敏的院落,是我當時親力親為,花了不少心思改造出來的院子,雅致清麗,花草錯落有致。
穿過一道長廊,終於來到門前。
我給蘭蝶使了個眼色,蘭蝶正要敲門,動作卻一頓。
她凝住眉,臉色急轉直下。
忽然她噓了一下,耳朵貼近門窗。
我與各位夫人們麵麵相覷,屏住了呼吸。
沒多久,她便嚴肅地對我們輕聲道,“夫人,裏麵有合歡之聲。”
禮部尚書夫人一向最重禮教,聽到有人白日宣淫,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他幾位也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滿臉寫著,好大一個熱鬧!
我憋住快要笑出聲的衝動,摸著胸口倒退兩步。
“怎...怎會如此,蘭蝶!莫要汙了小姐名聲!”
蘭蝶直接跪下,“夫人,蘭蝶從小習武,聽力絕對不差,錯不了,是合歡之聲。”
這一句肯定的話語無疑一石激起千層浪。
夫人們再也控製不住小聲交談起來,八卦的聲音越來越大。
而我痛心不已,一瞬間紅了眼眶,怒氣衝衝地快步到門前。
“我看是誰在欺辱我的女兒!敏兒,別怕,娘親來了!”
大門大咧咧敞開,早就好奇不已的夫人們緊跟我的腳步,闊步到了窗前。
蘭蝶猛掀被子,兩具白花花的身子便呈現在眾人眼前。
齊刷刷的驚呼聲。
夫人們一個個蒙住了眼睛,卻又透過指縫看。
顧晴明與朱敏懵了,他們還保持著親吻的姿勢,大驚之下癱倒在床,尖叫出聲。
顧晴明快速扯了旁邊的衣服穿上。
朱敏尖叫著躲到被子裏,因情愛而潮紅的臉此刻蒼白泛青。
我怔怔地看著他們。
眼眶逐漸變紅,大顆淚珠落下,顫抖著手指著他們二人。
“你...你們...罔顧人倫、敗壞道德,你們!”
還未等我演完,顧晴明終於緩過神。
看著我們一眾人擠在這小房間,端正的君子繃不住臉色,暴怒吼道,“出去!”
我嘶啞著嗓音蓋過他的話,“夫君,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以他的性子,肯定會編個理由搪塞過去,先混過這場麵。
但理理的真心蠱剛剛已被我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