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國公主,我的夫君造反了。
他和我表姐率軍攻城那日,我被押上了城樓。
守城將軍將我推搡上前:
“同嘉長公主在此,葉賊爾敢越雷池一步,定教你發妻血濺五步!”
他想用我要挾葉慕退兵。
可他不知道,葉慕最恨的就是我。
他恨我當年處心積慮,拆散了他和我表姐這對有情人。
......
葉慕聞言,身形一頓,身後的大軍便驀地停在了原地,戰鼓聲也隨之停下。
他抬起臉望了眼城樓,又轉頭和身旁的岑瀟耳語了幾句。
我的心亂跳了幾下。
守城的婁將軍用刀柄攮了下我的後腰:“說話!”
我吃痛“哎”了一聲,連忙道:“葉慕,是我,衛蓁。”
我用力到都能嘗到喉嚨口的腥甜,可話音落下,葉慕端坐馬上的身子還是筆挺的,似乎毫不在意。
我有些尷尬。
其實我早就預料到這番冷場。
葉慕圍城的第一時間,皇帝便派兵將京城葉府團團包圍,可掘地三尺沒找到一個人質。
他惱怒之下,直接命人去隔壁長公主府把我抓了。
我被帶到德陽殿,氣都沒喘勻,就兜頭被皇帝扇了一巴掌。
那一掌的力道又重又狠,我左半邊臉都木了,耳邊嗡嗡作響,好半晌才聽見他在狗叫什麼。
他問:“葉府的人都去哪裏了?”
我搖頭:“臣妹不知。”
他一把抓過我的衣領,咆哮:“是不是你放走的?”
我捂著臉極力否認:“自然不是,若是我,長公主府也該人去樓空。”
他咬牙瞪眼許久,到底是放開了我。
我頭腦昏沉地跌坐地上,還沒來得及慶幸,眼前一暗,是皇帝蹲了下來。
“同嘉,你們伉儷情深,那葉慕他,肯不肯為了救你退兵?”
我倒吸一口涼氣,慌忙解釋,葉慕若有半點顧及我,能招呼都不打就造反麼?
他卻冷冷笑了:“事已至此,試試也無妨。”
他一揮手,我就被拖了下去,盛裝打扮後被押上了城樓。
果然,葉慕認出了我,卻無動於衷。
婁將軍歎口氣,利刃出鞘。
生死攸關之際,我回頭道:“等等,容本宮再試一次。”
婁將軍皺眉問:“殿下還要自取其辱?”
我恨恨咬牙:“萬一他郎心似鐵,我就跳下去砸死他。”
婁將軍肅然起敬,解開了我手上的繩索。
我高高立在城牆上,提氣大喊:“葉慕,還記得你的承諾麼,但有所命,莫敢不從,我要你救我!”
葉慕充耳不聞。
我閉了閉眼,繼續喊話,聲音卻不由自主發抖:“你答應過的,不準食言,求求你,救救我!”
葉慕巋然不動。
我氣得摘下腰間物什砸了過去:“你耳朵聾了?”
他終於有反應了,他一把接過岑瀟遞過去的弓箭。
下一刻,身上一涼,我低頭,看到肋下插著一支箭,創口血流如注,汙了華服。
城樓下的葉慕還持著彎弓,那雙拉弓的手,穩如磐石。
四目相對,他把弓扔給岑瀟,做了個衝鋒的手勢。
痛楚此時才蔓延開,瞬間抽幹了力氣,我仰麵摔在了城樓滾燙的青磚上。
周遭轟鳴貫耳,亂作一團,沒有人管我這個人質的死活。
葉慕,你好樣的。
我吐出一口濁氣,闔上了雙眼。
不受寵的公主是這樣的,被所有人棄如敝履。
可我原來,是受寵的。
我的生母岑貴妃寵冠後宮,而我,子以母貴,一出生就得了封號,周歲宴上就破格被賜了五百食邑。
我自小住在冬暖夏涼的綴雲宮,鐘鳴鼎食,珠圍翠繞,仆從如雲。
父皇親自為我開蒙,教我書法,就連在禦書房接見朝臣和批閱奏折之時,都將我抱在膝上。
那時候,別說旁的公主,就連嫡出的皇子衛柏也沒有我風光。
我十二歲那年,舅父岑將軍打退北戎,反攻三州,立下大功,母妃也診出有孕。
雙喜臨門,那年的冬至宴,便格外隆重熱鬧。
父皇為了迎接難得回京的舅父,命南府排演了一出秦王破陣曲,就連伴舞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大內侍衛。
宮廷的靡靡之音中,難得有這樣金戈鐵馬之聲,我聽得津津有味。
一曲畢,我出門更衣時,卻見領舞的少年一臉鬱卒。
我朝的大內侍衛都選自勳貴子弟,我以為他自矜身份,認為當眾獻藝失了身份,很不高興,便輕咳一聲叱問:“冬至佳節,慶功之宴,你為何麵露不豫?”
他聞言,立刻單膝跪地:“回稟公主,臣並無不悅。”
我哼了一聲:“本宮看得真切,領賞時就強顏歡笑,如今臉色比鍋底還黑。”
“臣……”他猶豫了一下,“臣是自嘲。”
“哦?”
“臣在戰功赫赫的岑將軍麵前舞劍,實在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故自慚形穢。”他越說聲音越低,似是心情低落。
我一愣,反過來開解他:“將軍守土,侍衛護君,隻要做好分內之事,並無高下貴賤之別。”
他抬頭,眸似星子,很快又低下頭去:“公主所言極是。”
我正要離開,突然又停下:“不過,你若有誌報國,本宮可為你引薦。”
語畢,我轉身入席。
而那道身影,在我走後,還愣愣跪了許久。
聽雨在宴後告訴我,那領舞少年名為葉慕,是葉美人的侄兒。
葉家落魄,葉美人宮女出身,聖眷不隆,怕是用盡了手段,才給侄兒爭取到禦前行走的侍衛之職。
數日後,葉慕求見。
他說他不願安逸一生,想隨岑將軍守邊關,殺賊寇,立戰功。
我微笑:“你既想好了,本宮便祝你一臂之力。來日封狼居胥,可要承我的情。”
少年展顏,燦爛如破雲之日,他說:“公主提攜沒齒難忘,日後但有所命,莫敢不從。”
來年開春的踐行宴後,父皇的身邊少了個三等侍衛,舅父的親衛中多了個十八歲的俊朗少年。
葉慕踏上了他的征程,而我鮮花著錦的生活終結在十三歲那年的秋夜,母妃難產而亡,一屍兩命,父皇聞訊嘔血,臥病數月後,猝然駕崩。
那之後,我從掌中珠淪落成腳底泥。
太後與皇帝礙於兵權在握的舅父,不敢做得太過火,可宮廷裏,多的是暗中磋磨人的手段。
除了公主的名頭,我幾乎失去了一切。
父皇曾說,他會給我尋這世間最好的男兒做駙馬。
我已不敢肖想最好的駙馬,我隻盼著有人能拉我出泥沼,不論是破落戶還是商戶子,我都不在乎。
可不等我借嫁人從深宮脫身,酈朝先麵臨內憂外患。
德政四年,我十七歲,酈朝西南少民叛亂,朝廷調兵平叛。
北戎趁北境兵力不足之際,突率大軍壓境,一路摧枯拉朽,攻破銅關。
舅父戰死陽關之下,才守住了酈朝第二道防線。
朝廷聞訊炸了鍋,主戰派主和派鬧得不可開交,差點在早朝打起來。
太後和皇帝不想兩線作戰,立挺主和,派了使者北上。
和談的結果就是,割地賠款嫁公主保安寧。
聽雨氣喘籲籲彙報了這個消息,她艱澀道:“公主,和親人選,定了您。”
不出所料,岑家男丁悉數為國捐軀,昔日煊赫的將門隻剩表姐岑瀟一個孤女。
太後再無顧忌,正好借機打發了我這個眼中釘。
北戎迎親使團入京的第二日,皇帝在皇極殿舉辦國宴,為他們接風洗塵。
我坐在皇帝下首,垂眸忍受著使團眾人肆無忌憚的打量和評頭論足。
直到酒過三巡,我才以更衣為由去了偏殿。
打發了聽雨去辦事,我闔上門,一頭栽倒在柔軟厚實的繡床上,深吸口氣,放鬆了繃緊的身體。
這裏僻靜,沒有刺鼻的酒氣和北戎人身上濃重的酥油味,反而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淡香,令人昏昏欲睡。
我靜靜閉上了眼睛,不多時,小腹處生出融融暖意,淌向四肢百骸,漸漸地,暖意變得越發灼燙,烈火般席卷全身,燒得我手腳俱軟,口幹舌燥。
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揪著錦被微微喘息。
已經半盞茶了,怎麼還沒人來。
就在這時,一隻手掀開了紗帳,輕觸我的額頭,有男聲低呼:“好燙。”
不,是好涼,好舒服。
我心下一鬆,抓住了他要挪開的手,用臉頰蹭了蹭。
來人用力抽手,語氣急迫:“公主,堅持一下,臣去叫太醫。”
“不,”我卻順勢倚入他懷中,緊緊環住他勁瘦的腰,“別走。”
他玉質的勾帶又硬又冷,讓我有一瞬間的清明,好像,有哪裏不對。
可此時,殿內那股若有似無的香味漸濃,鑽入鼻腔,也鑽入心底,處處點火,讓我重墜夢中,神思不屬。
而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身體卻緊繃而僵硬,遲遲不動。
我難受極了,毫無章法地在他懷中扭動,啜泣:“幫幫我。”
不知是碰到了哪裏,拉到極限的弦終於繃斷了,修長的手抬起我的下巴,唇舌相抵,耳鬢廝磨。
搖曳燭火下,映出一雙交疊的剪影。
門突地被撞開,撞碎一室的旖旎春情,秋風卷入,吹散所有的意亂情迷。
我睜眼看向門口,驀然發現屋子裏湧進許多人。
聽雨奔進來,噗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公主,天呐,怎麼會這樣!”
“這就是貴國和親公主的教養,在迎親使團的接風宴上與人偷情?”一位異族裝扮的貴婦人冷哼一聲,麵露譏諷。
與她同行的戎族婦人幫腔道:“都說我們戎族不開化,如今看來,明明是自詡禮儀之邦的人更加不知廉恥。”
一句話,將在場的酈朝之人說得麵紅耳赤,可偏偏,無人能反駁。
我瞥了一眼案幾上的香爐,已經熄了,室內的迷情香也被吹散。
我冷眼看著,一言不發,等著正主到場。
林太後很快趕了過來,一向從容不迫的她麵色煞白,大步上前,高高舉起右手:“丟人現眼!”
我熟練地歪頭,避開大部分力道,隻受了一點掌風。
我捂著臉,撐起身子:“太後,木已成舟,你便是打死我,也無用了。”
她的眼神幾乎要吃人,我想,她猜到我是故意的了。
我麵上不顯,心中卻暢快,不論如何,我不用和親了。
林太後還必須收拾這個爛攤子,誰讓我的奸夫,是她嫡親的內侄呢。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披衣而起的男人,然後,陡然怔住。
他,不是林澤書。
心下一失,方寸大亂。
林太後接過宮女遞上的衣服,甩在我身上,冷聲道:“穿上衣服,滾出來。”
眾人紛紛退走,眼神異彩紛呈,有譏諷,有嫌棄,有嘲笑,也有擔憂。
我怔怔回頭看他,渾身戰栗:“你是誰?”
他抬起垂著的眼,與我對視,黑白分明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情緒,喉結滾動,吐出兩個字:“葉慕。”
是他。
當年的小侍衛,舅父手下的得力幹將,也是……表姐的未婚夫。
好不堪的重逢啊。
我眼瞼微顫,渾身發抖,睡錯人了,全完了。
他將衣衫披在我肩上,用力按了按,低沉的嗓音裏有安撫的意味:“別怕,臣會護著公主。”
他一個不過四品的將軍,如何護得住我,連他自己都要被我害死了。
我渾渾噩噩地穿衣,手抖得幾乎無法係上衣帶。
再回皇極殿,原本的賓客已被清場,隻留下了林太後,皇帝,以及北戎迎親使團中的話事人。
與太後皇帝鐵青的臉色相比,那滿臉絡腮胡的使節卻姿態悠然,自飲自斟,似乎對這樁奸情樂見其成。
我和葉慕剛跪好,皇帝騰地站起來,抄起一個酒壺砸過來。
葉慕眼疾手快接下來,沒讓我頭破血流。
這一舉動激怒了皇帝,他咆哮:“誰讓這對奸夫淫婦上殿來汙朕的眼,來人,拖下去亂棍打死!”
林太後皺眉,正要開口阻止,北戎使節先說話了:“陛下別動怒,先談國事。”
皇帝頂了頂腮幫子,露出一個難看的笑:“那使者什麼意思,不如直說。”
使節咧嘴笑了:“簡單,答應三個條件,和談照舊。”
太後一愣,不動聲色問:“使者請講。”
“第一,這個女人,同嘉長公主,婚前失貞,不敬汗王,我們要帶走她,馬踏而死,以儆效尤。”
太後呼了一口氣,不在意道:“可以。”
我瞬間頸後汗毛倒豎。
“第二,鎮北將軍葉慕,此前在戰場上傷我將士,如今膽敢染指汗王的女人,我們要他的未婚妻岑瀟。”
我腦子嗡地一下,渾身的血都冷了,一子錯,滿盤皆輸,我願賭服輸就是,怎麼可以牽連無辜的表姐!
太後收了笑。
岑家滿門忠烈,與北戎隔著血海深仇,若是公然將岑瀟拱手交給敵人,那朝廷威嚴何在,人心何存。
不等太後權衡完畢,皇帝迫不及待道:“可以。”
“三嘛,”使節表情玩味,“和親的換成嫡出的同樂長公主。”
太後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與之相反,皇帝的表情卻陡然放鬆,他脫口而出:“朕答應了。”
他無視殿內刺向他的三道目光,笑嗬嗬舉杯道:“那以後汗王便是朕的親妹夫,兩國當永結友邦,不起戰端。”
使節也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然後開口告辭。
皇帝起身送了兩步,又折回來,呸了一聲:“野蠻人,倒知道見好就收。”
太後終於忍不住了,不顧還有我和葉慕在場,開口質問:“衛柏,同樂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皇帝皺眉:“是委屈她了,朕會多給她添妝的。”
“你!”
“母後你別氣了,不是你說的,嫁一個公主就能解決的事,何必要將士們用命去填。”
太後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可那是同樂,她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皇帝也拉下了臉,“朕意已決,不必再議。”
說完,他拂袖而去。
太後久久不動,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半晌後,她開口:“同嘉,你給哀家滾出去。”
我沉默著起身,轉身而去,跨出殿門前,我回首望去。
太後把臉移向葉慕的方向,眸中映著跳動的火焰,亮得驚人:“葉將軍,要不要做個交易?”
下一刻,殿門闔上,葉慕的回答被關在了皇極殿中。
和談失敗了,因為第二日,理藩院的北戎使團被全數暗殺。
皇帝得知消息,又驚又怒,可木已成舟,他隻能硬著頭皮應對北戎大軍複仇的鐵蹄。
葉慕主動請纓,立下軍令狀,攜五千名精銳,深入北戎腹地,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差點生擒主將。
又趁北戎大軍回援之時,破釜沉舟,主力盡出,追擊千裏,斬敵萬人,直接奪回了銅關。
這一戰,曆時兩年。
葉慕悍不畏死,身先士卒,成功收複銅關,成了籠罩在北戎人頭頂的陰雲。
再次見到葉慕,是慶功宴上。
皇帝一改之前倨傲的態度,和顏悅色地賞金封爵送宅邸,一幅君臣相得的畫麵。
許是喝多了,皇帝想起麵前這位二十四歲的青年將軍還未有家室,便說:“愛卿功業已立,也該成家了,可有心儀的閨秀?”
這話一出口,宴上氣氛陡然微妙起來。
很多人都偷眼看向女賓席的我和岑瀟,畢竟當初偷情之事鬧得人盡皆知。
當年岑瀟聽聞,很快去找了葉慕退婚,可退婚後,二人似乎並無嫌隙,還一起去了北境,並肩作戰,共禦外敵。
人人都說,他們藕斷絲連。
而我,身居後宮兩年,都能聽到不絕於耳的流言蜚語。
不外乎便是我承擔了公主的榮華,卻不肯背負和親的責任,為了逃避職責,處心積慮勾引表姐的未婚夫,拆散一對有情人,既無私德也無大義。
如今,皇帝舊事重提,眾人便都好奇此事如何收場。
葉慕似乎對這個問題也沒有準備,他下意識看向岑瀟。
她勾唇一笑,迎著他的目光微微頷首。
葉慕鬆了口氣,也點了點頭。
我呆呆看著他們眉目傳情,感覺左胸口處隱隱作痛,呼吸不暢。
“回稟陛下,臣鬥膽,求娶……同嘉長公主。”
我怔怔抬頭,目光越過重重人群,看向那個抱拳半跪的身影,箭袖和腰帶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側臉的輪廓利落俊美。
以他如今的權勢地位,其實完全不必屈就我這個聲名狼藉的公主。
就連皇帝也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葉慕沒有猶豫,聲線沉穩:“臣,愛慕同嘉長公主。”
皇帝眨眨眼,對我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哦,同嘉她,還挺有本事,兩年了,還讓葉將軍念念不忘。”
像是有人隔空扇了一巴掌,我麵上灼燙,桌案下的手也緊緊蜷起。
無地自容。
太後笑意僵住,輕咳一聲提醒:“陛下。”
“哦哦,”醉醺醺的皇帝回神,“愛卿喜歡,朕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來人,擬旨。”
咚咚咚,心跳得這樣快。
葉慕他為何會當眾求娶我,是同情,是愧疚,抑或是,喜歡?
兩年前,昏暗的羅帳下,我沒看清他的臉,燈火通明的皇極殿,我不敢看他的表情,如今,連揣測都沒有根據。
我輕撫肩頭,那裏,似乎還殘留著當年他掌心的溫度。
宴散時分,我刻意等在了出宮的禦道邊,卻等來了並肩而來的一雙人。
是葉慕和岑瀟。
我往後退了退,藏在了樹影裏。
“葉慕,當年蓁兒被人暗害失身,遭人恥笑,舉步維艱,如今得了賜婚,也算苦盡甘來。你以後要好好待她,不然,我的箭可不是吃素的。”
葉慕低聲道:“那是自然,公主是小姐的表妹,也……”
他們走遠了,葉慕後麵的話便散落在風裏。
夜風襲來,卷走身上的暖意。
原來,是為了岑瀟啊,因為她的一句話。
德政六年的十月初五,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我十裏紅妝入主新建的長公主府,嫁給了新任北境主帥,驃騎大將軍葉慕。
不能說不高興,六年了,我終於逃出了皇宮。
也不能說很開心,因為這樁婚事,不過為了遮醜。
前院飄來的歌舞管弦之聲漸漸零落,趨於安靜,預示著婚宴已近尾聲。
我坐直了身子,聽到門“吱呀”一聲,聽雨攜眾婢行禮問好:“見過大將軍。”
“這裏是長公主府,叫我駙馬吧。”
片刻後,蓋頭下出現一雙赤紅描金長靴。
下一瞬,視野驟然開闊,他掀起了蓋頭。
我順勢抬眼,他雙頰因醉酒染上一抹緋紅,眼神卻還算清明,嘴角微彎,是一個不太自然的笑。
我移開眼,心中莫名酸澀。
喝了合巹酒,唱了撒帳歌,聽雨帶著人出去了,寢屋內便隻剩我們一雙新人。
龍鳳喜燭的燈花突然爆了,“劈劈啪啪”一陣響,打破沉寂。
我和葉慕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對不起。”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複又齊聲問:“為何說對不起?”
葉慕眉眼彎彎,溫聲開口:“公主何出此言?”
我手心出了層薄汗,嗓子眼又幹又緊,心也像是被捏緊了。
可能是我臉色不好看,葉慕靠過來,抬起手:“怎麼了,臉色這樣蒼白?”
我下意識一躲。
他的手便落了空,頓了頓才握拳收回。
壓了很久的話終於憋不住了,我脫口而出:“兩年前那件事,是我自導自演,而非遭人陷害。”
他笑意頓收。
剩下的,我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說了出來。
我的目標其實是林太後的內侄。
隻是計劃出了紕漏,那天出現在偏殿的,成了葉慕。
我聲音略有些抖:“所以,葉將軍不必對我心懷愧疚,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知道你迫於責任求娶我,卻沒有提前告知真相,是我想借著這樁婚事離宮。又利用你一次,對不起。”
不知何時,他臉上緋紅盡褪,直愣愣盯著我,半晌後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原來是這樣。”
我咬唇:“對不起。”
“不,”他搖搖頭,“該說對不起的是臣,那時,我在偏殿外看到林澤書步履蹣跚,行蹤詭秘,以為他要對您不利,才打暈了他,又進殿查看。這才……”
我呼吸一窒,竟然還有這樣一個插曲,還真是天意弄人。
“兩年前,您算計的是林澤書,兩年後,您想嫁入的也是林家。原來,是臣自以為是了。”
我不語,算是默認。
他起身往外走,口中道:“臣去書房睡。”
我心中一凜,站起來拉住他的袖子:“不行,葉將軍,我們已成夫妻,就是裝,也要裝出舉案齊眉的樣子。等日後時機成熟,我會自請下堂,到時,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他霍然轉身,眸中結著一層薄冰,下頜肌肉繃得緊緊的:“公主真會得寸進尺。”
我眼眶發熱,卻揪著他袖子不肯放:“就當還我當年提攜之恩。”
他氣笑了,點頭道:“好,不過臣演技不好,還請公主擔待。”
“無妨,別拆台就好。”
他欺身而上時,我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沒有魚水之歡,演不出琴瑟和鳴。
我別開臉,腦中一片昏沉。
他沉沉的呼吸穿過發絲,掐著我的腰問:“公主不願,是要為誰守身如玉?”
我不是我沒有,不過你難道不用為了岑瀟忍一忍麼?
話到嘴邊卻被他堵了回去。
溢出唇齒的,隻餘令人麵紅耳赤的輕哼淺吟。
雲收雨霽時,我已困倦至極,半夢半醒間,似聽到他低聲的問話:“公主,我是誰?”
我剛啟唇,又被他俯身吻住。
半晌唇分,他一字一句道:“我是葉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