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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姝帝皇姝
莫讓塵

1

被立為皇後的前夜,我不幸跌落高台失憶了。

皇帝得知後,牽著我的手大笑:

“忘了好,忘了好呀!你隻要記得你是朕的妻,是大昱的皇後便足夠了。”

我乖順地點頭,不再追問。

這天之後,他給我無盡的專寵,六宮如同虛設。

成為皇後的第三年,我有孕了。

生下太子後,我越發賢良,皇帝的吃穿住行我事事費心。

很快,年富力強的他,如我所願重病纏身,命不久矣了。

沒錯,失憶我是裝的,我故意給他織就了溫柔的陷阱。

他欠我的,得用命來償。

......

我剛剛睜開眼,還沒反應過來一隻手就被人緊緊握住。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緊張無措的聲音:“阿漪……阿漪,你醒了。”

我循聲去看對方,那張臉劍眉星目,俊朗非凡,“你是誰?這又在哪裏?”

他聽了這句話,全然變了臉色,臉上所有的擔憂與緊張,在頃刻之間化為無措。

他愣在原地,滿臉錯愕,“你,你不認識我?”

我愣了愣,搖頭:“不認識……”

他抓著我的手更加用力,眸子緊緊地盯著我,帶著探究與疑惑:“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那樣的語氣,分外複雜,竟讓人聽不出他是希望我記得,還是希望我不再記得。

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晦暗,也帶著幾許欣喜,甚至還有幾分自我詰問和糾結。

“你抓疼我了,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話音剛落,而他驀然鬆手,起身朝外麵大喊:“太醫!太醫都給朕滾進來!”

他一身尊貴的滾邊雲紋長袍,渾身卻被無形的暴戾所包裹。

這偌大的宮殿因為他的發怒而瞬間變得冷寂,眾人跪了一地。

而我的目光卻順著窗外望去,朱牆屹立,而那琉璃瓦在微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入目的光華卻顯得有些冰冷,四方宮牆畫地為牢,讓人困守其中。

太醫慌張地進來診脈,又問了我好多奇奇怪怪的問題,最後誠惶誠恐地看向剛剛那個男人:“陛下……”

男子突然抬手阻止他往下說去,看了我一眼之後,大步往外走去,太醫連忙跟上。

我靠在軟榻上,而周圍的婢女們噤若寒蟬,頷首低眉,不敢看向我,更不敢同我言語。

過了許久,他才從殿外走了進來,眼神中帶著幾分失而複得的喜悅和複雜。

他緩緩執起我的手,眼眸緊緊地盯著我,柔聲道:“阿漪,你是我的妻。”

“是嗎?”我的語氣中滿是懷疑。

“是,你遭受重創所以失了記憶,以後可能想起,也可能終生都想不起來過往之事,不過那些都不再重要了,你隻要記得你是朕的妻,是大昱王朝的帝後便足夠了。”

我順著他的話語,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可是他離去時候的模樣,讓人不解。

他負手離去,可是一邊走卻一邊搖頭笑著,笑得甚是滄桑。

那笑中有喜亦有悲,最後隻聽得那一聲輕微的慨歎:“忘了好,忘了好呀!”

我醒來之後,無數的珍奇藥材被送來了這裏。

聽那些侍候的宮人說,我是尚書府的嫡小姐薑瀾,也是這大昱王朝新帝燕瑀的皇後。

而那日守在我床前極盡溫柔之人,就是燕瑀,他口口聲聲呼喚的“阿漪”是我的乳名。

後來,我從她們的口中得知,我與燕瑀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他登基那日,亦是立後之日。

而我因為夜間失足,從重華殿前的千百層白玉石階上摔了下去,醒來之後,便忘記了所有。

聽她們說得多了,便也知曉了帝王的三千寵愛集於我一身。

“娘娘,陛下對您的好,那可真是羨煞眾人,您與陛下青梅竹馬。”

“陛下尚是暮王時,便有異邦公主當著眾臣的麵向陛下表達愛慕之意,可是陛下卻當堂拒絕,言心中所向唯您一人,一時間傳為佳話,那異邦公主鬧了個好大的沒臉呢……”

那婢女滔滔不絕地說著。

身旁的宮女同樣不甘示弱地接話道:“是呀,陛下還在大婚當日親出太和殿外相迎,與您攜手而來,恍若璧人,雖有違祖宗規矩,卻也彰顯了陛下對您的情意。”

她們爭先恐後地訴說著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對我是何等地情深意長。

我莞爾一笑,垂眸說道:“那我還真是好福氣!”

話音還未落下,便瞧著燕瑀滿臉笑意地走了進來,臉上洋溢的是久違的少年稚氣。

“阿漪,你瞧,可還喜歡?”說著,他便將一支木簪遞到了我的手上。

我摩挲著手中的木簪,是用沉香木雕刻而成,分外精致,那簪頭形狀儼然是一朵盛放的牡丹。

他的指腹處有著明顯的傷口,顯然是新傷,尚未結痂。

我緩緩抬眸,輕聲道:“這是你親手雕刻的?”

燕瑀隻低頭一笑,並未應下,可是他身後的內侍卻忍不住接話:“娘娘,您不知道,陛下為了給您雕刻這支簪子,熬了三四宿沒睡呢。”

“多嘴,還不下去領罰。”燕瑀嗬斥著,可是臉上神色顯示著他並未生氣。

那內侍連連稱是,笑著快步退下了。

我的眼眸看向了燕瑀那含笑的臉龐,不禁道:“宮中從不缺這些,何必這樣費心呢?”

他將那簪子拿了過去,親手為我簪入發間。

“這是朕十九歲那年答應的,要為你親手雕刻一支獨一無二的木簪,自然不敢忘了,而牡丹國色,最是襯你。”

他話音剛落,我撫了撫發間的木簪,扭頭看向他,有些疑惑地問:“我最喜歡的,難道不是桔梗花嗎?”

燕瑀看著我,臉上笑意漸失,他認真地對我說:“阿漪,你喜歡牡丹。”

我愣怔了下,燕瑀俯身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我平視,指腹蹭到我的臉頰邊,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朝我看。

他重申:“阿漪,你記住了,你隻喜歡牡丹。”

我勾住了他的脖子,眸光流轉,柔聲道:“好好好,你說我最喜歡牡丹,那我便最喜歡牡丹。”

聽了這句話,燕瑀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帝王總是繁忙的,重華殿有急事奏稟,他便匆匆離開了。

我坐在那繁複精美的雕花銅鏡前,端詳著發間牡丹花形的木簪,最後緩緩取下,置入妝奩的最底層,落上細瑣。

身後的梳頭宮女對我封鎖木簪的舉動滿臉不解,我回眸問道:“你可知哪兒有桔梗花圃?”

她慌忙搖頭,而其他人都是同樣的反應。

或許,這偌大後庭,並無一株桔梗。

燕瑀登基一年了,可是他的後宮隻有我一人。

可在前朝的重壓之下,他也被迫選秀納妃,他說他的後宮會有別人,可是他的心中隻有我一人,我自始至終也明白帝王的後宮不可能永遠隻有一個人。

一時間,後宮百花爭豔、芬芳滿園。

而我端坐鳳儀宮,受著諸位新人的叩拜,可是她們似乎對我有著別樣的好奇,一個個皆是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

範大將軍之妹範芷柔被封了淑妃,兵部尚書之女朱綺月被封了賢妃,這二位皆是倚仗家中擁護新帝之功,封妃並不意外。

令人意外的卻是另一位,趙昭儀出身寒微,選秀入宮,先封美人,其後越封昭儀,位居九嬪之首。

趙氏甚是得寵,頗得帝王厚愛。

可是她行事張揚跋扈,樹敵頗多。

雖然燕瑀說她們都越不過我,可這後宮終究是熱鬧了。

那日,眾人齊齊賞花。

淑妃自言喜愛蘭花,賢妃唯愛梨花。

而趙昭儀卻莞爾一笑,頗為張狂地說道:“妾身鐘愛牡丹。”

任誰都聽出了她話語中的挑釁之意,唯有中宮堪配牡丹,而她身為妃子,卻毫不掩飾覬覦之心。

我眸子睨了她一眼,然後隨手折了一枝牡丹,棄之於地,淺笑道:“本宮最愛,乃是桔梗。”

淑、賢二妃聞言,對視一眼,即刻噤聲,不再言語。

唯有趙昭儀仍滿是不屑地說道:“沒想到皇後娘娘竟愛此等薄命之花。”

“已故瑾元太子曾為太子妃遍種百花,其中就以桔梗定情,那桔梗花圃象征著儲君對太子妃至死不渝的愛,可瑾元太子死後,還不是被付之一炬、焚燒殆盡。”

聞此一言,我但笑不語。

翌日,趙昭儀被打入冷宮,罪名便是言語無狀,不敬中宮!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毫不意外。

淑、賢二妃出身勳貴,長於昱京,母家皆有從龍之功,自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不該說。

唯有趙昭儀出自江南漁家,見識淺薄,自恃寵愛,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了我的話。

而六宮眾人再見到我,便越發恭謹。

自那之後,燕瑀常居鳳儀宮,不再涉足其他宮殿,一時間,六宮恍若虛設,寂靜無聲。

燕瑀的獨寵,讓六宮側目。

他說過我是大昱後宮最尊貴的女子,其他人都隻是我的陪襯。

燕瑀為我大肆慶祝生辰宴,還特地召天下第一琴師入宮為我彈奏。

滿座嬪妃看著燕瑀給予我的萬千寵愛,她們的眼神中滿是豔羨,偶爾有片刻的嫉妒一閃而逝。

我看著他含笑的眉眼,柔聲道:“臣妾想為陛下彈奏一曲。”

燕瑀喜不自勝,當即命人為我奉上名琴。

我悠然落座,手指緩緩撥動琴弦,那一首纏綿悱惻、情深意長的《鳳求凰》便從指尖傾瀉而出,婉轉悠揚,而我嘴角含笑,眼眸卻緊緊地注視著燕瑀。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

在眾人看來,我的眼中滿是情意,這一首《鳳求凰》,是我與燕瑀帝後情深的象征。

一曲罷,我淺笑嫣然地回到了燕瑀的身邊,可是他僵坐在原地,他看向我的時候,眼神中盡是探究與疑惑。

“陛下,你喜歡嗎?”

燕瑀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竟是《鳳求凰》……”

“我近來想起了許多事情。”我靠在他的身上,低聲呢喃道。

我清晰地感受到這句話說出的時候,燕瑀的身體瞬間有些緊繃,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不安,還是讓我捕捉到了。

“你記起什麼了?”

他猛然間轉身,扣住了我的肩膀,手卻有些微微顫抖。

我的頭微微揚起,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小女兒家的嬌憨語氣,輕聲道:

“我想起了你帶我去牧場圍獵,教我騎馬射箭,還幫我抄書,在千鳶節為我放飛千隻紙鳶,在上元節親手為我紮了牡丹花燈……”

“還有呢?”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裏的迫切盡顯。

我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滿是懊惱,“再沒了,隻想起了這些。”

可是,下一瞬間,他將我擁入懷中,眉眼之間盡是笑意,“想起這些,便足夠了,其他的……”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並未說完,隻是方才的語氣中滿是興奮,卻又帶了幾分隱憂。

宴散了,燕瑀今晚卻一反常態地回了重華殿,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帶著淡淡的憂慮。

臨行之時,他為我撫了撫額間碎發,極其溫存地說道:“日後不要再彈奏《鳳求凰》了,你少時的《高山流水》彈得極好,朕喜歡聽這一曲。”

我淺笑著,卻也沉默著,並未應下。

隨後,我遣走了宮人,棄了輦轎,獨自行走在禦園之中,華美的鳳袍曳地而行。

隻聽得幾個宮人在背後嘀咕道:“宮裏已經好多年不曾彈過這首曲子了……”

“是呀,上次聽到這首曲子,還是瑾元太子為太子妃所奏呢,當時還傳為佳話呢。”

“快別說了,議論這些可是殺頭的大罪。”

……

我站在那碩大的瓊花樹下,靜靜地聽著,那巨大的枝幹遮住了我的身影。

次日,我命宮中匠人從宮外為我移植了百株桔梗,一時間,鳳儀宮入目之處,盡是桔梗。

而燕瑀到來之時,我正站在那百株桔梗中間,細嗅花香,我拉著他一同觀賞。

“陛下,你看,這花美嗎?”

燕瑀的手拂過桔梗花梗,可是我卻看見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似乎在竭力隱忍。

他眼眸緊緊盯著那些桔梗花,卻露出了少見的清冷與狠戾。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滿是關懷地說道:“陛下怎麼了?”

他恍然回神,身上的冷厲氣息在瞬間散盡,輕聲道:“你喜歡便留著吧。”

他那日含笑而來,最後卻冷臉而歸。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都很少見到燕瑀。

他似乎很少來後宮了,更像是在刻意地避著我。

直到那夜,他醉酒而來,扣住我的肩膀厲聲質問:

“阿漪,為什麼朕傾盡所有還是要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我想扶著他坐下,可是他的神色之中盡是瘋狂,他的眼眶微微泛紅。

此刻那鐵骨錚錚的帝王露出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麵,脆弱且無奈,“我恨他也嫉妒他,我不擇手段謀求的一切,他都能輕而易舉地擁有。”

“我更恨先帝,他將我捧上雲端又任由我墜入深淵,從頭到尾,我都是他穩定朝堂的工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來都不在意我的死活。”

燕瑀隻是憋得太久了,也寂寞得太久了,想找一個人傾訴罷了。

而我靜靜地聽著,麵不改色,更不發一語。

“瑀,石之似玉者,這是先帝賜給我的名字,瑾,美玉也,這是先帝給他親生兒子的名字。”

“先帝這是在向天下昭示,我隻是一個冒牌貨,石之似玉者,終究非玉也,而他燕瑾,才是貨真價實的美玉。”

這些往事,並不算是秘密。

先帝熙宗繼位多年,並無子嗣,前朝臣子一個個不停上奏,感慨江山後繼無人,國祚不穩。

而先帝在眾臣的催促之中,不勝其煩,最後選擇過繼其弟湘王之子,隻待其成年,便可冊為太子。

他便這樣被帶入宮中,養在了當時的李皇後膝下,先帝賜名燕瑀。

若是先帝一直無子,燕瑀的人生也不會如此曲折。

可是世事難料,在燕瑀入宮的第三年,先帝熙宗帶回了寵妃季氏,並且順利誕下皇子,先帝為他取名燕瑾,並且冊為東宮儲君。

石之似玉者,終究非玉也,便是諷刺燕瑀並非帝王親子,流著的不是至高無上的皇家純正血脈。

燕瑾的出生讓他備受冷落處於尷尬境地,日後也可能為其所忌憚。

燕瑀陷入了追憶之中,聲音漸漸低沉:“燕瑾燕瑀,世人皆以為是懷瑾握瑜的“瑾瑜”二字,誰能料到此瑀非彼瑜,他是玉中珍寶,而我是石之似玉者,尊卑立見,親疏分明。”

這是我失憶之後,第一次從他口中得知那個名字——燕瑾,那個世人口中驚才絕豔卻英年早逝的瑾元太子。

自我醒來之後,身邊之人從不敢提起東宮,也從不敢提起有關燕瑾的隻言片語。

沒想到,再次聽到他的名字,竟是從醉酒的燕瑀口中說出。

他趴在我的肩上,周身的酒意籠罩著我,呼吸噴在我的脖頸之間。

“阿漪,我好累,讓我抱抱……”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我以為這是過往歲月的重現。

我拍了拍他的後背,低聲道:“陛下,您失態了。”

次日他醒來的時候,不停地揉著額頭,顯然是前夜酒醉留下的的後遺症,我笑著為他奉上醒酒湯,更是親自喂他喝下。

“阿漪,朕昨晚說什麼奇怪的話了嗎?”

他的眼眸中充滿了不確定與猶疑,我揶揄道:“自然有啊。”

“朕說了什麼?”那一瞬間他神色之中有著些許慌張。

“陛下說太累,想讓我抱一抱您,然後您就在我的肩頭沉沉睡去。”

他聞言,驟然放鬆,低聲笑道:“那真是太丟人了,有損帝王威儀,阿漪可莫要再對他人提起。”

“偏要說。”

他聞言,無奈一笑。

我們之間數月的冰冷隔閡至此消融。

其後不久,我有孕了,這是我成為皇後的第三年。

那一日,宮人內侍都瞧出了他的喜悅,毫不掩飾的喜悅神色出現在了素日不苟言笑的帝王臉上,他高興得忘乎所以,竟然將我打橫抱起,臉上盡是愛意。

“上天待朕不薄!”

他那日如此感慨,神色之中盡是滿足,眼眶中是那極為少見的帝王真情。

懷胎十月,嫡子降世,賜名燕臻,出生當日即冊為太子。

他封賞薑家,大赦天下。

一舉一動,無不昭示著他對這個孩子的期待與喜愛。

他國事繁忙,夜不安寢,我便親手為他熬製安神湯,從不假他人之手。

此後十餘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皆是如此。

帝後情深,恩愛情濃,這便是世人眼中我與他的模樣。

其後,宮中也有不少孩子出世,可是他親自養在身邊的隻有臻兒,燕瑀給予他的是帝王家最稀缺的父愛和十多年的悉心教導。

又是一載生辰至,他攜著我的手,登上九重帝闕。

霎時,煙火璀璨,火樹銀花,流光溢彩。

宮闈重地,本不該出現這樣的景象。

“阿漪,你愛我嗎?”

“陛下怎麼突然這樣問?”

我的視線從那璀璨煙火轉到了他的臉龐上,歲月讓他的王者之氣愈發厚重,眉眼之間更顯沉穩。

他輕歎了一聲:“半生夫妻,阿漪卻從未說過愛我。”

此刻,他不像是那個孤傲不可一世的君王,他像極了一個平凡的丈夫,在確定著妻子對他的情意。

我摟住他的腰身,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低聲道:“自然是愛的。”

那低低的話音隨風而散,他卻笑得開懷,似乎半生執念就此圓滿。

此後經年,恍惚而過。

燕瑀年近不惑,卻已重病纏身。

後宮嬪妃爭相侍疾,而我卻在鳳儀宮中彈奏了整整一夜的《鳳求凰》。

後來聽那日侍疾之人說:昏睡中的帝王,聞琴音,眼角隱有淚痕。

我看著紅腫的指尖,悲戚一笑,日後我再也不會彈奏《鳳求凰》了,更不會再碰古琴了。

帝闕遙遙望,一曲《鳳求凰》,回首十數年,不過紅塵幻夢一場。

重華殿內,集齊了太醫院的所有太醫,可是他們的臉色都分外凝重。

那厚重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就像是當年的東宮。

我緩步走進了他的寢殿。

臻兒守在他的床榻邊,而燕瑀剛剛醒過來,鬢邊已經有了斑白,不複昔年英姿。

他瞧著我的時候,嘴角流露出幾分笑意,他將臻兒和所有內侍都支了出去。

太醫說他時日無多了。

“阿漪,你來了。”

我坐在他的床榻邊,接過內侍手中的藥碗,喂著他慢慢喝下。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們的年少過往。

“當時,我受傷昏迷,你將我從西山給拖了回來,結果大夫說我本來傷得不重,卻因為被拖行太久,硬生生變成了重傷,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你的畫卷被吹上枝頭,差點都要急哭了,最後還是我給你取了下來。”

這些舊事,我也記得。

燕瑀的眼眸中仍是十餘年不曾變過的深情與複雜。

他強忍著咳意,聲音中滿是滄桑,“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必定會彌補那些缺憾。”

我放下了手中的藥碗,微微抬眸,輕聲道:“陛下心中的缺憾是那缺失的七年吧?可是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再也不想和你有半分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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