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從外麵帶來一個妹妹。
這妹妹不拘禮數,討厭之乎者也,經常說“男女平等”“一夫一妻”
所有人都喜歡她,唯獨我不喜歡。
1
院子裏,奴仆們俯首跪在地上。
我拿著戒尺,來回走動,
“你們幹活的風氣日漸懈怠,我曾虧待你們嗎?放眼整個京城,誰家給每個奴仆每人每月十金。”
貼身丫鬟良玉撓撓下巴,幹笑兩聲。
“主兒,不是我們不上心,平時的吃穿,精細些也就罷了,荷塘裏的爛葉子,何必日日清掃。”
我心頭湧出一股火,連良玉都開始駁我的話了。
聲音不由得拔高幾分。
“這是東宮,未來天下共主的臉麵......”
“姐姐!我給你帶了桂花糕,你來嘗。”
話還沒說完,就被帶著歡樂的聲音打斷。
明眸皓齒,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歡。
她是太子言瀟在路邊救的女人,認言瀟為哥哥,本該叫我嫂子,卻喚我姐姐。
我帶著幾分不悅,“你沒看到我正在訓話嗎?快點退出去。”
“奴才也是人,人就應該得到尊重,姐姐何必對大家要求這麼嚴格,放鬆一下,生活會更加肆意哦。”
她的話引來周圍人低低的應和聲。
良玉直接站起來,接過她手中的桂花糕,“還是瑋煒小主心軟,知道下人們的苦。”
我的臉繃得更緊了。
瑋煒一臉天真,“我隻是以己心,換彼心,別抬舉我了,說到底,姐姐都是為了你們好,嚴師出高徒嘛,以後王公貴族來我們東宮,肯定要誇讚呢。”
我猛地把桂花糕掀翻在地。
不知哪裏裏鑽出一隻雪白的大狗,立刻吃光抹淨,瘋狂對我搖尾巴。
瑋煒一把抱起大狗,“怎麼跑這裏來了?太不聽話,罰你三天不吃肉。”
惹得眾人低笑。
瑋煒對我露出討好的笑容,“姐姐,你笑一笑,別生氣了嘛。”
“你明知道,太子討厭狗,怎麼還要養?”
我聲音陡然高幾分,心裏盤算著,怎麼按規矩處罰她。
傳聞,言瀟小時候偷跑進禦花園玩,被一隻狗撲上來,直接咬斷了脖子,要不是太醫院傾囊相救,言瀟早就一命嗚呼。
從那以後,言瀟既討厭又害怕狗。
三令五申,不能讓一隻狗出現在東宮。
如今倒好,瑋煒不隻養了狗,還養了這麼大一隻。
感受到我的怒火,周圍鴉雀無聲。
瑋煒有些膽怯,“姐姐別生氣,我問過太子了,他同意了。”
我有一瞬間的呆滯,臉上火辣辣地丟人。
隻能拂袖離開,“既然這樣,你就養吧。”
心尖隱隱作痛,言瀟怕狗是真,愛護瑋煒的心更是真。
堂堂太子,不會為誰妥協,除非那個人夠特殊。
與言瀟大婚那天,大紅燈籠高高掛,他喝得微醺,輕輕把我摟進懷裏,一遍遍確認,一遍遍呢喃,“我終於娶到你了......我終於娶到你了......”
我們少年情誼,相伴到現在,我以為,我們會相伴終老。
2
忽地想吃幾盞酒,我吩咐,“去給我找壺酒來。”
沒人回應,我回頭。
良玉沒有追隨我。
遠遠看到,良玉正跟瑋煒有說有笑著什麼,瑋煒時不時往我這邊看。
剛剛跪作一團的下人們,目光都集結在瑋煒身上,充滿愛戴。
我聽力極好,恰巧,風又是從他們那,往我這邊吹。
閑言碎語落在我耳朵裏。
“太子妃越來越古板無趣了,她在閨閣的時候,可比現在活潑。”
“或許是成了太子妃,自覺尊貴,當然要端端架子,擺擺當太子妃的款兒。”
“到頭來,受氣的還是我們這些下人啊,就跟瑋煒小主說的一樣,誰也不是生來就要受壓迫。”
瑋煒歎氣,“有些人終究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大家多諒解下吧。”
我漫無目的,在東宮走著。
有些失神。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所有人都對我敬而遠之,就連我的貼身婢女,都不再理我,甚至說我刻薄。
我若是真刻薄,大可以拿起太子妃的架子,狠狠責罰他們一頓,讓他們雖然心裏有埋怨,行動卻不敢怠慢。
第二天一大早。
院子裏的奴才們不知做什麼去了,看不見人影。
我自己簡單梳洗一下,隻著一身素袍,到園子裏去逛一逛。
園子很大,隱隱約約聽到有聲音。
似乎是女孩在哭,我湊過去。
看到瑋煒拉著言瀟的手,“救救他吧,他太可憐了。”
我瞥見地上一抹血色,一個男人緊閉雙眼,頭發淩亂,穿著最低等的粗布。
瑋煒來東宮三年了,我多次給她找好親事,她都推搡過去,說一輩子不嫁人,隻當言瀟的妹妹,報答言瀟救命之恩。
言瀟輕輕皺眉,“瑋煒,不是我不想救,隻是他身份太敏感。”
“可不能見死不救啊,你是太子,你在東宮裏藏一個人,不是輕而易舉嗎?你是天下未來共主,要是一人都救不了,未來怎麼救萬民於水火中啊。”
瑋煒或許說得急了,竟不顧規矩,在公開場合抱住言瀟,整個人依附在他身上。
言瀟臉上緋紅一片。
這一幕刺傷我的眼。
十六歲那年,言瀟也是紅著臉,把一枚香囊塞給我。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言瀟的心意。
“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光天化日之下親你了!”
她用威脅的語氣,逗得言瀟不知所措。
言瀟從小受到的是最嚴苛的規矩教導,從沒見過這麼開放的女人。
連連點頭,“好了好了,別鬧了,萬一讓太子妃撞見。”
一股氣惱從心門直衝頭頂,我跳出來,“可我已經撞見了。”
3
曖昧的氛圍被我打破,他們明顯不知所措。
瑋煒低頭,“姐姐,都是我不守規矩。”
我沒理她,低頭看看地上的人。
脖子側邊隱約刺著“囚”。
身上的粗布黑衣,是最高等級罪犯才會配的衣服。
“他很可能會給東宮惹來事端,他經曆過黥刑,是犯人。而且不可能隻是單純的犯人,否則怎麼會出現在東宮府裏。”
比皇帝更難做的是太子。
乾坤未定之前,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
一丁點錯,都會被無限放大,更何況私藏犯人。
“姐姐,你說什麼呢,我又不是不懂曆史,漢代之後,已經廢除黥刑了。你不願救人,又何必找這樣無厘頭的理由。”
我攥緊拳頭。
明麵上廢除,不代表沒有人不用這刑罰。
爹爹是丞相,曾經親自受理一起連環殺人案件。
犯人抓到後,為了懲罰殺人魔,為十八條亡魂平息怒火,在他臉上刺了“惡”字。
所以我知道,這算是私刑,除非犯了天大的錯,很少在人身上刺字,外部的人就更不知道這種刑罰還存在。
思量間,言瀟輕輕推我一把,我沒提防,踉蹌退後幾步。
“太子妃,你看上去很疲憊,沒休息好吧,回去多多休息。”
他把我推出他的視線,別過頭去,不肯給我一個眼神。
我一字一句問:“太子今天執意要救這不知來路的犯人嗎?明知道這是隨時壞事的老鼠屎,也要救嗎?”
他有些煩躁。
“一個人而已,想救便救。
你能不能別永遠小心翼翼,能不能像個活人?”
他終於肯看我,可是眼裏都是譴責和失望。
我張了張嘴,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行了一個禮,默默退回去。
袖子卻被拉住,瑋煒打圓場,“姐姐,千萬別生氣,生氣了就不漂亮了,瀟郎還要你為他綿延子嗣呢。”
她水靈靈的眼睛裏沒有一絲雜質,定定望著我,我輕輕一笑,揚手狠狠一巴掌。
白皙嬌嫩的臉立刻紅腫一片。
言瀟心疼上前看,瑋煒哭訴,“對不起......我不想搞雌競,姐姐別生氣,我們互幫互助可以嗎?”
被打了還說這些沒頭沒尾的話,我再次揚起巴掌,卻被言瀟攔住。
“夠了!太子妃,你越發橫蠻無理,當初我看走眼了。”
胸口鈍鈍地疼,喉嚨像塞了棉花,一說話就帶著嗚咽的哭腔:“看走眼了是嗎?好,我們和離。”
瑋煒擺手搖頭,“別離婚,別離婚!”
言瀟有點慌,我父親是丞相,一步步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就算和離,也不能是現在。
他正要開口,我打斷,“什麼都不必說了,你們今天隻要救下這人,我們就和離。”
我轉頭離開。
4
兩日後,從丫鬟奴才們的口風裏聽出。
言瀟終究選擇救下人。
那囚犯傷得極重,是瑋煒喂給他指尖血,請來數十位名醫,才救活。
囚犯醒了以後,大家才知道,他居然是鄰國貴族後代。
為了表示對瑋煒的感謝,豪擲黃金千兩,買下京城最大的酒樓,送給瑋煒。
還派來八名暗影,保護瑋煒的人身安全。
這樁奇聞傳遍整個京城,瑋煒的善心為人樂道。
對瑋煒的誇讚有多少,對我的埋怨就有多少。
一夜之間,滿京城都知道我是冷血無情,刻薄寡恩,把人命視如草芥的人。
我寫了和離書。又寫了一封家書。
想找個人,幫我分別交給言瀟和父親,可人人見了我,唯恐避之不及。
仿佛我是吃人的妖怪。
我歎氣,太子妃當成我這樣,也真夠窩囊。
我隻好親力親為,把和離書送到言瀟的書房。
房間裏傳出喘息聲,我敲門的手驟然收回。
瑋煒也在裏麵。
什麼時候,言瀟變得這麼不拘禮數,在處理公務的書房裏......
大婚那天,言瀟多次說,絕不納妾,更不可能有第二個女人。
我竟信了。
不小心踩到幹枯的落葉,發出吱嘎的聲響。
引起屋裏人的注意。
他們心虛,所以格外注意外麵的動靜。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