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幽禁八年, 我為替他翻案,從宮女爬到女官,又跌落掖庭,卑賤至極。
他複位後,卻嫌我無比惡心。
論功行賞時,他以為我會要個名分,坐在上首,神色傲然。
我深深跪伏,卻隻求他一件事。
「我曾與一人有約,等我二十五歲出宮,他便來迎娶我,望殿下成全。」
太子怫然作色——
從始至終,我愛的都不是他。
......
長樂殿內,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把酒言歡,一派和樂。
隻有我,跪在殿外,忍受烈日暴曬。
因為徐良娣說:「區區掖庭女奴,也敢擅闖殿下的洗塵宴,真是晦氣,跪滿一個時辰再走吧。」
我無法反抗,隻能跪著。
不知跪了多久,我聽見太子冷淡的聲音自上方傳來。
「這是怎麼回事?」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停留在身上,帶著自上而下的打量與審視。
我默不作聲,微微低垂著頭。
有人將徐良娣與我發生衝突的事添油加醋講了一遍。
「是嗎?」
太子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徑直與我擦身而過。
「既是如此,那便跪著吧。添油加醋,你也別起來了。」
宮婢臉色瞬間煞白。
恍惚間,我聽到了這麼一句不鹹不淡的話語,微微抬眸,最後的視線是青年揚起的玄色衣角。
好像許多年前,我也曾這般跪在地上,不過那個時候,少年的腳步是邁向我的。
「小曇兒,別怕。」
我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掖庭。
聽與我同住的老嬤嬤說,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送我回來的,還留下了去暑氣的藥。
老嬤嬤曾經受過我一些恩惠,所以在我落魄了以後,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避我如蛇蠍。
她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感覺沒那麼燙了,將上麵的毛巾取了下來,又將藥碗端來送到我手邊:
「大人,你今日不是受邀去參加殿下的宴席了嗎?怎麼會中暑?」
剛挪動雙腿,膝蓋處一股鑽心的疼瞬間湧了上來,好像皮膚和布料都黏在了一起。
我的喉嚨早就幹得快冒煙了,也顧不得這麼多,接過碗咕嘟咕嘟全灌了下去。
「不小心衝撞的徐良娣,被罰跪了一個時辰。」
我給她遞了個安心眼神,又道:「不要叫我大人了,我現在不過是被陛下罰入掖庭的罪奴, 若是被人聽見了,恐會對嬤嬤不利。」
我歎了口氣,心中有些悵然。
若非做了這女官,又被貶入掖庭,今年我本是可以出宮的。
「老婆子我還能活多少年啊?隻希望大人早做打算,哪怕做個妾室也比這掖庭好啊。」
我沒搭話,隻是搖了搖頭。
所有人都以為我這些年費盡心思往上爬,找尋證據替太子洗刷冤屈是因為愛慕他。
隻有我自己知道。
不是的。
那隻是愛屋及烏。
現在除了我和太子以外,恐怕已經沒人會記得,其實陛下最初是真沒打算給太子留活路。
就算是陛下,現在估計也不記得他當初下了多狠絕的命令。
他隻會把他加諸太子身上的傷害當成微不足道的磨難。畢竟他已經仁慈地讓太子活下來不是嗎?還讓他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
當初太子的幽禁之地,冬冷夏悶,缺衣少食,那些個看管的人也秉持著上頭的意思,不管他的死活。
那些看管內侍和侍衛,長久待在壓抑之地,心理變態,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
平生最愛看的,便是那些高位者變成罪人,為了一口飯食像狗一樣求著他們,而他們開心的時候則扔過去一點,不開心的時候就當沒聽見。
太子是陛下的兒子,他們不敢侮辱,但是可以忽視,忽視他的一切需求,看著他一點點被時間折磨發瘋。
那個時候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宮女,每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等著二十五歲出宮,沒想過晉升女官。
所以禍事來臨時,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為了能夠見到太子,為了讓他正常活下去,我隻能讓自己成為他們取樂的工具。
為此,我經受過鞭打、火鉗燙,也踩過冒著火星的碳鋪成的路,喝過被加了料的水……
這樣的日子我忍受了兩年。
因為第三年的時候,我就不再奢求出宮了。
太子殿下的情況越來越不好,如果我繼續無權無勢下去,我和他都活不過那一年。
我隻能拚命往上爬,從八品女官,到三品女官我隻用了短短四年,沒人知道我在這短短幾年又遭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
然後,在太子複立的前半年,我因觸怒陛下,被貶入掖庭,罪名是收受賄賂,結黨營私。
所有人都以為在太子複立後,他會為我求情,我至少能官複原職。
然而,他第一件事就是納了昔日見她大勢已去,大婚當日退婚的徐娉婷為良娣。
讓她成為太子妃之下第一人。
而我,依舊是低賤的掖庭罪奴。
所有人都嘲笑我,就算沒臉沒皮貼上去陪了八年又能怎樣,終究出身低微,比不得良娣世家貴女。
我看著盆子裏幾乎洗不完的衣服,一時有些茫然。
嬤嬤說得對,我是該考慮未來了。
隻是我現在連殿下的麵都見不著,如何實施下一步計劃。
或許,留在掖庭洗一輩子的衣裳也不錯。
「大……曇兒,快來!」
我回過頭,便瞧見嬤嬤一臉喜色地走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那是太子複立後,身邊的最得臉的內侍。
隻是,此時的他笑得一臉諂媚:「曇兒姑娘,請隨我來,殿下召見。」
太子召見?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姑娘可要把握好機會。」
我愣了一瞬,很快回過神,站起來,擦幹手上的水,解開攀膊,便要隨他去。
內侍攔住了我,一臉不可置信,用眼神示意我的裝扮,提醒道:
「姑娘可要梳洗打扮,換一身衣裳?」
「謝公公好意,隻是我沒別的衣裳了。」
我的銀子向來是不夠用的。太子被幽禁時,每次往裏送東西都要借錢,後來升官了,為了查清真相,銀子更是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衣裙首飾,除非必要,我一般是不會買新的。
幾日前,我以為太子殿下真心邀我前去,便換上了最體麵的衣裳。可惜在處理膝蓋傷口時,不得已剪了兩個洞。
內侍歎了口氣:「那走吧,別讓殿下等急了。」
嬤嬤見我如此不上道,急了,連忙擠上來拉住我,說了一句「勞公公再等等。」便拉著我去了住所。
她把我按在梳妝台上,解開了我頭上的發髻,循循善誘道:「天下男子哪有不愛好顏色的,你這般蓬頭垢麵的,不是無端讓那些人瞧不起嘛。」
「嬤嬤消息靈通。」我笑道。
今日便是論功行賞的日子,我本以為沒有我的份,沒想到殿下還記著我。
不過,在嬤嬤想要往我唇上塗口脂時,我避開了。
嬤嬤倒是沒堅持,隻是拔下了頭上的銀簪,插到了我的頭上。
「滿頭珠翠是美,布衣荊釵亦是美。」
嬤嬤細致地為我整理碎發,眼神帶著看小輩的愛憐。
「我知道大人有喜歡的人。」
「別驚訝,你那婚書,日看夜看,都包漿了。與您同住這麼久,不發現才是奇了。」
我下意識按住藏在胸口的婚書,眼睛裏罕見地帶上了些許少女的羞怯。
這是衛陵送給我的十七歲生辰禮物。
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名動京城的風流少年,我隻是普通的小宮女,自然是患得患失,為了讓我安心,特意向太子求來了這封婚書。
他半蹲下來望著我的眼神燦若辰:「我衛家已經足夠顯赫,不需要聯姻來鞏固地位,父親和母親都同意我們的婚事了,等你二十五歲,我來接你成親。」
他說他是家中第二子,日後無法繼承爵位,因陛下忌憚,也不可能出相入將,未來可能成就也不會太高。
他說他會帶我遊曆五湖四海,看遍山川美景,然後一路行俠仗義,做名動江湖的俠探。
他說他的武功很好,應該足夠保護我。
可是,他死在了將婚書給我的第二個月。
罪名是謀反。
嬤嬤溫和的聲音又將我拉回了現實。
「嬤嬤也不是逼著您以色事人,隻是您今年也二十五了,不說官複原職,便是得個出宮的恩典也好啊。以大人的聰明才智,定然會活得好,這不比在宮裏蹉跎一輩子強?」
我聽進了心裏。
我去時,太和殿外哭嚎聲一片,棍棒的聲音敲打在皮肉上,血腥味撲麵而來。
太和殿內一列列站滿了人,麵色各異。想必該封賞的都封賞了,該罰的也都罰了。
我剛一入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去芒刺在背。
坐在太子身側的徐良娣尤甚。
身為良娣,她原本是沒資格入太和殿坐上那個位置的,不過太子為了彰顯對她的看重,將她帶了過來。
隻因她家在太子複立一事上立了汗馬功勞。
在徐良娣看來,太子妃之位,原本就屬於她,她絕不會讓任何人搶走。
更何況,我知道她的秘密。
她更是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
「郭曇,說吧,你要什麼?」
聽著這冷冰冰的話,我心中有一瞬間感到酸楚。
太子這一句話說得就好像我往日的看護,就是為了今天這一日一樣。
明碼標價,買斷恩情。
他終究與我不是同路人。
我深深跪伏,懇切道:「奴婢曾與一人有約,等我二十五歲出宮,他便來迎娶我,望殿下成全。」
太子怫然變色,眼神陰鬱地盯著我,久久不語。
「你今年多大?」
我如實回答:「奴婢上個月已滿二十五。」
一聲輕響自上方傳來,太子殿下竟然硬生生捏碎了手上玉扳指,血流不止。
早早與人定下婚約。
那他們這八年算什麼?
「宮女私相授受,你可知是何罪?」
我從懷中掏出那一紙婚書,雙手奉上:「這樁婚約是殿下首肯的,婚書也是殿下在八年前親筆所寫,還曾應允為我們主婚。」
殿中一片嘩然,紛紛猜測這人是誰。
隻有太子知道,他這輩子隻為一人寫過婚書,那就是他的表弟——衛國公府二公子衛陵。
這個時候,他才恍然明白。
八年看護,我為的從來不是他。
我愛的,從始至終隻有一人。
太子張開手,碎玉混合著血滾落到地上。
徐良娣見此,眼眸中閃過一抹陰狠之色。
但轉念一想,便放鬆下來。
出了宮,天高海遠,一個小孤女,便是死了也無人知道。
自作主張道:「到底陪伴殿下多年,我便替……」
然而她才剛來了個頭,身子陡然一僵,無法再吐出半個字來,隻因她身旁之人輕飄飄掃過來的一眼。
這一眼便讓她如墜冰窟,再不敢放肆。
太子轉回頭,居高臨下望著我,隻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