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出生時紅霞滿天,百鳥齊鳴,國師親自為她批命。
此女乃天降祥瑞,可繼承大統。
而我無論如何努力,都隻能被她踩在腳下。
妹妹被立為皇太女的那一天,居高臨下對我說:「姐姐,我才是天命所歸,你爭不過的。」
我笑了:「妹妹,偷來的人生總是要還的。」
......
我被貶入行宮的第五年,母皇終於善心大發,將我從行宮召回,允許我重回上書房讀書。
母皇膝下隻有我和妹妹兩位公主,因此母皇下旨,命適齡的宗室子弟,貴勳後人都到上書房讀書,偌大的上書房也坐了不少人。
我在角落坐下看書,耳邊盡是竊竊私語。
「她就是雲昭公主,五年前因為給雲笙公主下毒,被貶到行宮去了。」
「她竟然這樣惡毒,看不出來啊。」
「還想和雲笙公主比,癡心妄想。」
我盡量不讓自己受這些流言蜚語的影響,隻埋頭看書。
就在這時,門外卻傳來一陣喧鬧聲。
楚雲笙眾星拱月般來了。
她似乎比五年前更加耀眼,仿佛天然的發光體。
她拉住我的手聲音輕快:「姐姐,你回來了。」
我點點頭。
她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們姐妹又可以一塊讀書了。」
楚雲笙語氣親昵,似乎早就忘記了我是為何被母皇驅逐到了行宮。
我難免想起了五年前那段不堪的日子。
楚雲笙生得玉雪可愛,又聰明早慧,小小年紀便可以出口成章。
不但如此,她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在宮中頗得人緣。
而我這個長女,無論如何努力,如何拚盡全力,都不及楚雲笙半分。
直到有一天,楚雲笙忽然上吐下瀉不止,太醫診出她中了毒。
太醫在她當天的飲食裏發現,隻有一碟栗子酥裏麵有毒。
和她一起用過這碟點心的人隻有我,而我安然無恙。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我百口莫辯。
母皇震怒,當即要把我圈禁於上陽行宮。
我哀求不止,就連中毒虛弱的楚雲笙也出來為我求情。
「母皇息怒,兒臣與姐姐自小姐妹情深,姐姐怎麼會害我呢?或許姐姐也是被什麼小人蒙騙挑唆了呢?」
母皇不但沒有息怒,更是將我身邊伺候的人全部杖斃,包括和我最親的乳母蘇嬤嬤。
那一年,我十歲。
在行宮五年我日夜用功,廢寢忘食,但是無人指導,功課隻能勉強跟上,因此我十分珍惜重回上書房讀書的機會。
可是即便我日夜苦讀,卻抵不上楚雲笙。
她輕輕鬆鬆就成為所有人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從上書房出來,我遇上了陸瑾之。
去行宮前,他是我的伴讀,遇到他我自然是開心的。
而他在看到我欣喜的笑臉時,下意識後退了半步,表情也亦有陌生感。
陸瑾之遲疑了一下道:「此番回宮,也是雲笙公主幫你多次求情,陛下才同意。雲笙公主純善,你……好自為之。」
我到行宮後的第二年,楚雲笙便求了母皇把陸瑾之給她做了伴讀。
陸瑾之出身世家,天資聰穎,性子沉穩謹慎,無論在哪裏他都是最出眾的男子。
他能得楚雲笙看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隻是這樣的陸瑾之讓我十分陌生。
以前在宮裏的時候,楚雲笙處處比我強,就越發顯得我平庸。
每每當我因為不如楚雲笙做得好,而被母皇訓斥時,陸瑾之總是會用堅定而溫柔的語氣跟我說:「不必和他人比較,你就是獨一無二的雲昭。」
我以前以為,他待我和旁人是不同的。
可是他還是站到了楚雲笙那一邊。
我覺得楚雲笙身上有種無形的光環,所有人都會被她吸引,圍在她身邊,讓她成為眾星捧月的存在。
就連母皇那樣嚴苛之人,看楚雲笙的目光也格外慈祥和藹。
而那樣的目光,是我曾經無比渴望卻始終得不到的。
我想,勤能補拙,笨鳥先飛,我隻要比她更努力,總能和她比肩吧,畢竟我們是一母同胞,總不會差到哪裏去。
可是我還是錯了。
不久後的一個午後,母皇身邊的內侍忽然宣我去勤政殿,我匆忙趕到的時候,發現楚雲笙早早就到了,正坐在母皇的下首喝茶。
我剛一進殿,一方硯台直直地飛了過來,硯台的角砸在我的額頭上,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跪下!」
母皇震怒令我驚懼不已,我不顧滿臉是血,連忙跪下。
「母皇息怒!兒臣不知犯了什麼錯?」
母皇冷笑:「你還好意思問,你自己做了什麼?你不知道嗎?」
我跪俯在地不敢抬頭:「兒臣……真的不知道。」
一隻紙團被扔在我麵前,我展開一看,竟是我花了好幾晚才寫成的一篇救災策略。
入夏以來,江南頻發水患,母皇便讓我和楚雲笙各寫一份救災策略呈給她看。
我很珍惜這次機會,翻閱了曆年朝廷針對水患的治理方法,如何安置災民,調用人員和銀兩,如何募集物資,如何防控瘟疫……
我認真分析總結,廢寢忘食熬了好幾日總算交出了一份我認為還比較滿意的答卷。
而且這篇救災策略裏的很多觀點,都是我在行宮苦讀時候的感悟,曾有些困惑的地方,經過師傅的講解也茅塞頓開,所以我把這些想法也寫了進去,是為了讓母皇知道,我在行宮也並沒有荒廢時光。
可是為何會引得母皇如此震怒?
「朕以為你在行宮反省得也夠了,沒有想到你死性不改,竟然偷你妹妹的策論!」
我猛地抬頭:「不可能!」
「怎麼?莫不是你覺得朕冤枉了你?」
這時楚雲笙開口了:「母皇息怒,兒臣想著姐姐應該不是故意的吧,畢竟兒臣那篇策論是幾天前就寫好的,很多人都看過。不過呢,說不定我們姐妹心有靈犀,凡事想到一塊去了也有可能呢。」
楚雲笙果然是楚雲笙,她語氣輕快柔和,三言兩語就讓母皇的怒意平息了不少。
她回頭朝我眨眨眼:「姐姐,你說是不是?」
我震驚不已,這不可能!我幾年的心血從來沒有和人說起過,策略中所有的依據也都是我一點點查閱出來的,楚雲笙怎麼會知道呢?
我猛地抬頭看向楚雲笙,她笑得一臉嬌俏,而我卻莫名感到恐懼,她身上似乎有一種我根本沒有辦法打敗的力量,讓我在她麵前格外渺小軟弱。
我在楚雲笙的目光裏發現了一絲狡黠的笑意。
我若順著她說是,便是坐實了我抄襲她的文章,可是若說不是,我又該如何自證清白?
可是我憑什麼要認?我並沒有抄襲!我為什麼要背上一個抄襲的罪名?
我挺起背脊道:「母皇,兒臣沒有抄雲笙的文章。」
母皇怒極反笑:「好好好,朕看你真是沒救了,你就好好地去宮門前跪上幾個時辰反省反省吧。」
母皇的語氣中滿是失望,我握緊了拳頭,任指甲紮破皮肉,竟絲毫不覺得疼痛。
我和楚雲笙一起走出勤政殿,外麵驕陽似火有些晃眼,隻聽到楚雲笙在我耳邊輕聲道:「姐姐,你不可能贏我的。」
我定定地看著她沒說話。
她的語氣不複素日的親昵,透著徹骨冷意:「不要徒勞了,你永遠隻會被我踩在腳下,因為我才是天命所歸。」
我從烈日炎炎的正午一直跪到傍晚時分,火辣辣的陽光如利箭般照在我的臉上,我幾乎要被烤化,頭疼欲裂,喉頭腫脹得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我拖著沉重的身體慢慢往寢宮走,隻看到夕陽下站著一個人。
是陸瑾之。
我沒有力氣跟他說話,朝他點點頭繼續往前走,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底全是怒意。
「你為什麼還是這般?行宮五年,你還沒有反省夠嗎?」
「縱然你這五年過得苦了些,可你也不該遷怒雲笙,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她!」
他失望地看著我,我張了張嘴想辯解,發現喉嚨嘶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算我能說出話來,他也是不信的。
從我認識陸瑾之的那一天開始,我以為他會一直陪著我走下去。
那個時候他會坐在我旁邊,細細地幫我標好注解。
又或者是我們說出相同的見解而會心一笑。
蘇嬤嬤會做各種好吃的點心,我總不忘記多做一份帶給他。
隻要他站在我身後,我就覺得格外的安心。
那個時候是有些心悅於他的吧。
可是如今的他專門來質問我,懷疑我,甚至看我的目光滿眼厭惡,往日的信任和默契蕩然無存。
他終於徹底站在了楚雲笙的那一邊,而我對他再無一絲留戀。
「你……滾……開……」
我用力推開他,決然離去。
第二日,母皇派楚雲笙赴江南,主理救災一事,並告知各州縣,楚雲笙所到之處,如女帝親臨。
這是楚雲笙第一次出京曆練,風光無限,所有人都認為,楚雲笙就是板上釘的儲君。
而自那日後,母皇對我不聞不問,我的日子越發艱難起來。
我雖然沒有承認我的策論是抄楚雲笙的,但是所有人都默認了我的罪名。
「她小小年紀就給親妹妹下毒,現在還想搶雲笙公主的功勞,真是好不要臉。」
「雲笙公主是她能比的嗎?」
「她好歹還是公主,竟如此惡毒。」
宮裏多的是拜高踩低的小人,漸漸的衣食用度也經常被克扣,我隻能咬牙忍下。
在這個宮裏,我沒有任何親近的人,沒有追隨者,幾乎所有的人都圍在楚雲笙身邊。
我不想就此認命,我已經足夠努力,就這樣被人踩死,永遠不能翻身,我真的不甘心。
我想,是不是我還不夠努力?
如果我更努力一點,會不會就能有所回報?
楚雲笙圓滿完成了治理水患的差事回京複命,恰好又逢東臨國使者進京,母皇心情愉悅,命人在宮中設宴。
楚雲笙誌滿意得,自然坐在母皇身邊,居高臨下。
她朝我挑釁地笑了笑,像看一隻螻蟻。
此次東臨國來的是兩位皇子,二皇子赫連玨是皇後所出,身份高貴,也最為得寵。
而大皇子赫連瑱母族並不顯赫,因此則要低調許多。
赫連玨是個飛揚跋扈的性子,他走到我麵前,薄唇輕挑:「你就是那個給親妹妹下毒的楚雲昭?」
我一聽便知他不懷好意,是專門來找我麻煩的,我不想跟他正麵對上,淡淡道:「赫連皇子請慎言。」
赫連玨輕蔑一笑:「做錯事不敢承認,足見人品低劣。」
我覺得他莫名其妙,但是在這種場合,我若是跟他發生衝突,吃虧的隻能是我。
於是我平靜道:「沒做過的事我自然不會承認。更何況,我大鄴國的家務事也不是您該操心的。」
赫連玨臉色一變,正要發怒,楚雲笙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我們身後。
「阿玨,好久不見了。」
赫連玨眼睛亮了,迸發出光彩來:「雲笙姐姐!」
我苦笑,原來又是一個站在楚雲笙這邊的人。
楚雲笙嗔道:「阿玨還是這麼心直口快的,這是我姐姐,你說話注意點。」
赫連玨不屑地斜睨了我一眼:「她也配做你姐姐?什麼東西?」
楚雲笙笑道:「好啦,別說這些啦,知道你要來,我給你準備了好多禮物呢。」
她又轉頭對我說:「姐姐,阿玨這人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別往心裏去啊。」
「哎呀,雲笙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走吧走吧,我也給你帶了禮物,我讓人拿給你看。」
赫連玨轉身離去的一瞬間,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裏是濃濃的殺意。
我不信赫連玨會在母皇眼皮子底下殺人,可是我還是低估了他的瘋狂。
第二日,母皇率眾人到京郊圍獵,我本來有點遲疑,可是如此重要的場合,我又不得不去。
楚雲笙和赫連玨騎馬走在母皇儀仗後麵,二人並肩而行有說有笑。
陸瑾之和赫連瑱緊跟其後。
我刻意放慢腳步,漸漸落在最後。
到了圍場之後,大家四散開去。
我獨自一人緩緩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一片樹林,我下了馬不敢再往裏走,打算找一個地方休息,等時間差不多再回營地。
我剛走了幾步,忽然一個趔趄,腳下像是絆到了樹藤,隨即腳踝一緊,天旋地轉,我整個人竟然被倒掛在了樹上!
「哈哈哈哈!」一人大笑出聲,我透過搖晃的視線,看到赫連玨騎著馬從樹林裏踱了出來。
我又驚又怒:「你要幹什麼?」
赫連玨惡毒地笑了:「從你給雲笙姐姐下毒的那一刻,你就是今天這個下場。」
「你要殺我?」
「殺你又如何?」
「我是大鄴國公主,你殺了我,母皇定會追究!」
「哈哈哈,笑話,你算哪門子的公主?一個連自己手足都要殘害的人,也配做公主?你信不信,我殺了你,你的母皇也不會追究。」
我心中一驚,此次東臨國來大鄴,目的是商討兩國聯盟攻打北境的事,在這種情況下,母皇絕不會因為我和東臨國交惡。
我如今就像一條砧板上的魚,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我徹底絕望了。
「赫連玨,你真是瘋了!」
赫連玨手上握著繩子的另一頭,這是東臨國特有的絆馬索,綁法複雜我根本解不開。
被拴住的人會被人騎馬拖行,在這遍布荊棘的密林裏拖行一陣子,怕是會皮開肉綻,流血而死。
赫連玨拽緊手中繩索,縱馬往密林奔去。
而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被大力地往樹林裏拉拽,很快我的衣服被劃破,尖銳的石塊和樹枝刺進了皮膚,鮮血迅速湧了出來,染紅了地上的草皮和泥土。
死亡的恐懼已經讓我忘記了疼痛,我大聲呼叫起來,這個密林並不大,沿途皆有侍衛巡視,很快有人聽到動靜,循聲往這邊過來。
赫連玨也聽到了雜亂的馬蹄聲,他勒馬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哼,便宜了你!」
他用匕首割斷了繩子,馬蹄毫不留情地踩過我的背脊。
我聽到胸骨「哢嚓」一聲斷裂開,一口血噴濺而出。
「去死吧,賤人!」
我走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白霧濃得幾乎要凝成實質,我辨不出方向,隻能盲目地往前走著。
風雪凜冽刺骨,我全身幾乎失去知覺,當我已經快要凍死在雪地裏的時候,前方終於出現一點光亮,我本能地追逐著那光亮而去。
隻見眼前一人背對著我站在雪地裏,他聽到有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
他的麵容隱在霧中,隻看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瀲灩鳳眸,他驚訝道:「咦?你被人逆天改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