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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護國將軍撿的狐族廢柴。

常媽媽勸將軍把我丟掉:「狐族女子多是禍國妖姬,撿不得啊!」

他不信,收我為養女。

還和養母一起教我識文斷字,刺繡女紅。

誰知後來,昏君把將軍府滿門抄斬。

養父養母被剝皮削骨,活活折磨而死。

我含著血淚,憑一曲樹上舞邀寵,成為禍國妖姬。

「常媽媽,您說得對,我就要做那禍國妖姬去了。」

「我的家沒了,昏君的江山也別想要!」

百年將府,一夜之間傾滅了。

父親祝清楊被架在刑台上一片片割肉,足足割了三千六百刀才死。

他是威名赫赫的護國將軍,三代忠勇,皆為大齊戰死在沙場上。

母親季方晴被押在一旁看父親受刑。

曾經大齊的第一才女,形同一個瘋子,對著端坐高台之上的昏君破口大罵。

父親受的每一刀,都伴著她撕心裂肺的嘶吼。

最後她崩潰了,一把火點燃了自己和夫君的屍首,隨他去了。

阿姐自小是將門虎女,最是孤傲。

她用父親親手為她打的劍刺殺昏君,卻被活捉,挑斷手筋腳筋。

昏君在她臉上烙了個「娼」字,扔到軍營裏做軍妓。

第二年,傳聞她不堪受辱,從萬丈高崖一躍而下。

我的家和家人,在一夜之間,都沒了。

2

我是狐族孤女,因天生體弱,悟性欠佳,被族人遺棄。

養父出征時撿到了我,把我帶回家。

養母身邊的親信常媽媽是個見多識廣的老人兒。

她說狐族多出禍國妖姬,是不祥之人,恐會給將軍府招來禍患。

養父一向不信這個,要收我為養女。

養母見我又黑又瘦,像個蘿卜頭兒,沒看出有什麼禍國的潛質來,也就答應了。

都說狐族伶俐,我卻生來就笨,學什麼都慢,又天性調皮貪玩,從小大禍小禍不斷。

養父希望我知書達理,送我去學堂。

不出幾日,我就混成書院一霸。

今日帶夥伴上樹掏鳥蛋,明日替別人出頭,把男同窗按在地上打。

老夫子拿我沒辦法,一連三日去府上告狀。

我記仇,隔天就趁他午睡,把他蓄了多年的胡子剃了。

養父麵子掛不住,心想算了,不如先養養性子,就把我推到養母那兒:

「雁初跟你學學刺繡女紅,將來找個踏實的夫君也挺好。」

母親是名門閨秀,性子嚴謹,管教阿姐最是嚴苛,可獨獨拿我沒辦法。

她讓我學攏賬,我還沒坐夠一炷香,就貓在她身上撒嬌耍賴喊肚子餓,想吃她做的桂花糕。

她讓我學刺繡,不出兩日我就把十個手指頭紮了個遍,眼淚汪汪舉著手將針眼給她看。

母親心疼地給我揉著傷口,心想算了,我不是這塊料,強求也不是辦法,身子骨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強。

於是又把我推到阿姐那兒。

阿姐自幼尚武,偷偷跟我說她最不愛學什麼女紅。

「誰說女兒隻能一輩子待在閨閣裏?女兒也能上戰場立軍功。」

第一日她教我習劍,我招式沒學會,手上還磨出了一排水泡。

第二日她讓我學兵法,我趴在桌子上睡得七葷八素,口水差點毀了她最珍愛的兵書。

第三日她讓我站樁子,我才站了半個時辰就累得暈過去,掉下來時額頭磕了個青印子。

阿姐自責自己太嚴厲,為了補償我,帶我去逛街市,給我買了一堆心儀的衣服首飾。

飯桌上,一家三口沒了改造我的心思,一致表示隻要我每日開開心心就挺好。

我一直感激上蒼。

它雖讓我投胎成個一無是處的廢柴,卻賜給了我潑天大運,讓我遇到把我視若珍寶的家人。

3

父親為王朝駐守西北,在民間威望極高。

「愛民如子」的名頭慢慢傳到天子那裏。

君王多疑善妒,不喜臣子名聲淩駕於自己之上。

一紙申飭詔書傳來,以疑他勾結逆黨之名,宣他進京述職。

母親抹著眼淚不讓父親去:「昏君無道,你這一去凶多吉少。」

姐姐一腳就踹翻了梨花椅:

「天下苦暴政久矣,各州都有起義。昏君成天不是疑心這個反,就是那個反,幹脆咱們就反給他看!」

父親將書案拍得震天響:「住口!我祝家三代忠烈,豈能斷送在你這裏。清者自清,他要我去我自然敢去。聖上定會相信我對大齊的忠心。」

我們三人最終沒攔住父親。

母親四處奔走,為父親打點關係,一箱箱雪花銀流水般花出去,等來的是一道抄家滅族的聖旨。

官兵闖進將軍府的那日,阿姐拿劍劃花了我的臉。

她含淚道:

「雁初,記著,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強。」

我被常媽媽捂住嘴,眼睜睜看著阿姐被官兵押走。

她恨恨地在我耳邊說:

「你以為我想管你?我也想跟夫人小姐一起去死。可是小姐有令,讓我護好你。我活一天就會護你一天,哪怕豁出我這條命。」

我跟常媽媽,一起被打入獵宮做下等婢女。

父親母親死訊傳來那日,我正在刷夜桶。

從前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現在哪怕在寒冬臘月洗一天的衣服,都不叫一聲苦。

我一直記得阿姐說的,要好好活著。

我和常媽媽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盼著和她相聚。

4

我盼啊盼,盼到了三年後的秋圍,昏君帶寵妃來了獵宮。

我和常媽媽拿出了這三年攢的所有銀子去找禦前伺候的宮女打探消息。

父親母親那日死得太過慘烈,小宮女也不忍心講太多細節給我聽。

但是淩遲、自焚,隻簡單的兩個字就能想象他們當時該有多疼。

我又問起她是否知道祝家小姐祝南溪,小宮女同情道:

「聽說當軍妓的第二年就跳崖了。」

臨走,她抹著眼淚:

「我倒寧願在這獵宮刷夜桶。陛下喜怒無常,不知道哪天,我的命也沒了。」

多年指望終成空,常媽媽忽然之間老了十歲,淚都要流幹了。

我枯坐一夜,第二日打水沐浴,慢慢洗淨臉上多年的汙垢。

三年前阿姐留下的劍痕沒有了,肌膚勝雪,宛若新生。

「你們狐族真是天生的妖孽……」

常媽媽止住了哭聲,看著我禍國殃民的臉,喃喃道。

臉,是狐族唯一的武器。

我從未如此慶幸過自己身上流的是狐族的血。

狐族女子成年後,容貌三年一蛻變。

就算有再深的傷疤也能重新長出一張麵皮。

如今成年的我再不似小時那般普通,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變得肆意美豔起來。

狐族的媚,是刻在骨子裏的。

我換上當年阿姐帶我去街市,給我買的廣袖流仙裙,眼光流轉,擺出嫵媚姿態:

「常媽媽,或許您說的是對的。我就要做那禍國妖姬去了。」

5

孫徹圍獵的第一日,便遇到了我。

為了追一隻鹿,闖入叢林深處。

清幽山林中,我立於一棵千年古樹的枝幹上。

一身月白紗裙,宛如仙子臨世。

我輕盈起舞,似柳似燕,唯光潔的足間金玲沙沙作響。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具仙人之姿,讓人不敢直視。

昏君和他伴駕的一行人都看癡了,直到我一曲舞畢,都沒緩過神來。

狐族最擅蠱惑。

我俯身坐在樹上,光潔的足在繁複的裙裾間擺動,俏皮地和他對視著。

「哪裏來的妖女,竟在此惺惺作態,意圖迷惑陛下。來人!把這個不祥之人拖下去杖斃!」

孫徹身邊的寵妃率先回過神來,看著大王失神的樣子,心知大事不妙。

我輕笑一聲,笑聲如銀鈴一般。

輕盈地從樹上跳下來,緩步走到孫徹麵前。

我指尖輕輕劃過昏君的唇瓣,眼波流轉,攝人心魄:

「陛下,我是妖女嗎?」

孫徹抬手製止要上前的衛兵:

「美人哪裏是妖女,分明是下凡的仙子。」

我嬌笑著環著他的脖頸:

「那我就不是不祥之人嘍?陛下可要殺我?」

孫徹的眼睛像著了火:

「有孤在,誰敢動你?」

言罷仰天長笑,一把將我抱起。

我飛揚的衣袖劃過那寵妃的臉,衝她得意一笑。

當日,孫徹沒有再追那隻鹿,即刻擺駕回獵宮。

浩浩蕩蕩數百人,徒步跟在轎輦後麵,包括那個來時還陪王伴駕的寵妃。

放下轎簾,我銜起一棵葡萄,送入孫徹口中。

溫泉池暖,流光瀲灩。

我一口一口灌著美酒,透明的酒液流下來,濕透白紗。

孫徹眯起眼,一隻手順著腳踝攀上來,

「你真是個妖精。」

他讚歎道。

我勾起狐狸眼,點了點他的下巴:

「陛下真壞,白日不還說人家是仙子嗎?現在又說人家是妖精。」

「孤是天子,普天之下都是我的。你就算真是妖精也是我一人的。」

在他狂熱的注視下,我輕笑著將薄紗褪下。

如一條魚兒穿梭在水中。

腰被一隻大手狠狠箍著。

從背後衝撞著。

「你是我的,是我的……」

孫徹動情的聲音如魔音繞耳。

我麻木地承受著。

手狠狠地摳著池邊精美的雕紋,留下一道道血痕。

都說酒能止痛,原是假的。

我和孫徹在淨華池醉生夢死了五日,其他妃嬪皆被他拋之腦後。

五日之後,我成為了大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貴妃。

6

「賤人,賤人!」

接連幾日不得召見,那日要杖斃我的寵妃把寢宮裏的一應事物全砸了。

在我之前,她是唯一陪伴孫徹三年,恩寵不衰的賢妃。

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她惡狠狠地用鞭子鞭笞著他們,鞭子上的倒刺鉤下來的血肉濺了一地,卻無一人敢吭聲。

「獵宮掌事是誰!竟敢縱容這個狐狸精勾引陛下!」

「回娘娘,是個叫柴旺老太監,奴才已經把人關起來了,聽候發落。」

一個小太監戰戰兢兢回道。

「如此不中用的人還留著作甚。把他腦袋給本宮砍了!都砍了!」

絕美的人毫不留情地說出血腥的話。

我挑挑眉,那姓柴的死不足惜。

昏君一年來不了獵宮幾次,他就憑著掌事的身份作威作福,常迫害有幾分姿色小宮女與他對食。

但他還不能死,我要榨幹他那條狗命的最後一點價值。

我低聲吩咐了一旁近身伺候的太監薛貴,他領命去了。

賢妃發現了一旁看好戲的我,冷笑一聲,並不對我行禮。

「你別得意。想往陛下身邊撲的女人多得是,可都不會超過三個月。」

「你知道陛下喜歡哪種女人嗎?他喜歡有趣的,懂他的女人,比如我。」

她挑釁地看著我,想給我下馬威:

「你可知道護國將軍夫人季方晴?祝清楊死後,陛下問我她該如何處置。我讓人把從她夫君身上割下來的肉烤熟。跟她說,如果她吃幹淨,我便放她一馬。

哈哈哈哈哈哈……

那個女人,直接瘋了,點了把火,把自己和她夫君挫骨揚灰了,哈哈哈哈哈……」

她的聲音如一道驚雷在我頭上炸開。

我胃裏翻江倒海,整個人不受控製地顫抖。

父親……母親……威名赫赫的一方將軍,嫻雅高貴的大齊才女,生前竟遭如此折辱!

看見我瞬間慘白的臉,賢妃笑得更大聲了,她以為我被嚇怕了:

「你說,如果有一日,你落在我手中,該當如何呢?」

賢妃點了點我的臉,我再也沒忍住惡心,哇地吐了她一臉。

尖叫、怒罵、詛咒……女人尖厲的聲音和宮人慌亂的說話聲夾雜在一起。

賢妃想衝上來打我,宮人一邊攔著一邊為我清理穢物,我頭暈目眩,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報仇。

我要讓這個女人生不如死。

7

明日我將伴駕回皇宮。

我來到曾和常媽媽居住的耳房。

常媽媽一如既往地在刷著夜桶,一旁幾個宮女壞笑著推搡她:

「喲——這不是皇貴妃的母親嗎?怎麼你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你還在這兒刷夜桶呢?」

「你們藏得真深啊,怪不得平時對人愛答不理的,看不上我們幾個。原來是故意扮醜,等著勾引大王呢。」

「下賤,不要臉!」

「哼,要我看就是做幾天春秋大夢罷了,你們得罪的可是賢妃,當今國師的女兒。等大王膩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常媽媽像聽不見,越發使勁兒地揮舞著手裏的刷子,故意將汙水濺得到處都是。

幾個人被濺了一身,罵罵咧咧地轉身要走。

看到是我,紛紛閉了嘴,伏地跪下,不敢再發一語。

溫順恭敬的樣子和剛剛判若兩人。

自來獵宮以來,我和常媽媽以母女相稱。

我臉上刀疤可怖,常媽媽年老體弱,處在食物鏈底端,沒少受欺負。

她們白天受柴掌事的打罵,晚上就把氣撒在我們身上,以欺辱我們為樂。

被欺負得狠了,我曾想和她們拚命,都被常媽媽攔下。

她讓我別忘了阿姐的話,別忘了自己是誰。

我叫來身邊的衛兵,口中緩緩吐出兩個字:

「杖斃。」

屋外慘叫聲一片,耳房裏,常媽媽含著淚給我上藥。

孫徹暴虐無常,那事上有不為人知的癖好。

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她跪在地上,聲音顫抖:

「縱容你去那昏君身邊,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了。」

哪有別的選擇?

我麵無表情地穿上衣服,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明日你就出宮去。我們永遠別再見了。」

抬手丟給她一袋金子,

她身子一顫,心碎神傷地看著我。

「如果你希望我活著,就走得遠遠的。」

因為你是我唯一的軟肋了。

你是我一生中那段唯一的溫情歲月的見證者,

相伴多年,我也早已視你為親人。

8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自孫徹寵幸我的那日起,整整一個月,他便沒有處理過任何政務。

大臣們的奏折如流水般地送過來。

不是被我扔進淨華池裏,就是被我壓在香汗浸透的龍塌之上。

回宮那日,獵宮送駕的宮人跪了一地。

前幾日因嫉恨我,幾欲抓狂的賢妃,此時得意洋洋地湊到我耳邊:

「趕緊珍惜你僅剩不多的時光吧。你蠱惑聖上荒淫誤國,滿朝的臣子都盼著你死。回去之後,我父親便會聯合群臣上奏將你處死。」

我在人群中搜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衝賢妃嬌媚一笑:「多謝姐姐提醒。」

但恐怕她要失望了。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聲斷喝:

「昏君,速來受死!」

一個手裏拿著箭弩的人,從人群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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