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管教庶子時,他娘方芝芝總跳出來搗亂。
「死讀書有什麼好的,安兒不想學就不學,快樂教育最重要。」
我笑她愚昧,繼續嚴苛對待庶子。
可庶子功成名就時,卻控訴我對他非打即罵,說若不是他娘的細心安慰,就沒有現在的他。
我被氣得一病不起。
卻無人管我死活,夫君更是有心等我死了,抬方芝芝為妻。
我一生奉獻,卻落得眾叛親離的淒慘下場!
重來一次,我雙手雙腳讚成方芝芝的快樂教育,她卻不高興了。
「好歹他喊你一聲娘,安兒不喜讀書你就多勸勸,怎麼能由著他?」
是呀,這一世可由不得你了。
我特意給夫君抬了幾房貌美小妾,眉宇間都有她方芝芝的模樣呢。
剛睜眼時,我手持著鞭子正要往薑乘安身上抽。
薑乘安滿臉恨意地跪著,像頭齜牙咧嘴的小狼。
婆母和夫君皆是滿臉心疼。
「嚇唬嚇唬他就行了,安兒也知道錯了。」
方芝芝哭得梨花帶雨,顫著手指著我,仿佛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安兒就算真做了錯事也是你逼的,你這種壓迫式教育早晚會逼死他!」
記憶回籠,我握緊了拳頭。
哪來的歪理?
他若是不犯錯我怎麼會打他,屢教不改,更是該打。
何況薑乘安不敬師長,把鹹鹽倒入夫子的茶水裏取樂,還偷偷往裏頭吐口水。
我知道薑乘安不喜歡讀書,所以特意請來較為嚴厲的韓夫子,韓夫子雖嚴厲卻極為用心,為薑乘安愁白了頭發。
趁著韓夫子不注意,他將加料的茶水乖巧地遞給夫子。
在韓夫子欣慰地接過,又狼狽地噴出茶水時哈哈大笑地說出真相。
韓夫子氣紅了眼,拂袖而去。
前世,我大發雷霆,狠狠打了薑乘安十鞭子。
對七歲的他而言,這已經是極重的懲罰了。
我押著他去給韓夫子賠罪,韓夫子一向嘴硬心軟,同意回府教他。
這才有了後來風光無兩的薑乘安。
哪知就是因為這十鞭讓薑乘安恨透了我。
就連夫君也怒斥我是個毒婦,日後都不會再踏入我的房門半步。
回過神來,我扔掉手中的鞭子。
「你們說的對,他不想學便不學,與我何幹?左右不過一個庶子,朽木難雕,成不了氣候。」
「我何必這麼費心管教他?以後就按方小娘說的勞什子快樂教育法來吧。」
幾人臉色微變。
嗬,一個賽一個能演,都等著我唱黑臉,做夢吧。
方芝芝的哭聲戛然而止,囁嚅著唇,欲言又止。
婆母第一個坐不住了:
「那怎麼行,安兒犯下如此大錯,必須要罰。」
我撿起地上的鞭子遞給她,她又不吭聲了。
我笑著對跪在地上的薑乘安說:
「安兒,這回可不是我想罰你。」
薑乘安心領神會,炮彈一樣衝進老太太懷裏哭嚎。
那勁大得婆母的臉痛苦地皺在一起,緩過來又趕緊哄他的乖孫。
而我卻注意到了薑乘安淚眼婆娑的眼裏隱藏地恨意。
回到房中,我疲憊地臥在軟榻上,理清腦海裏混亂不堪的記憶。
前世,我嫁給夫君三年都沒能為他生下一子。
婆母催的急,夫君又拒不納妾。
我跪求夫君納妾,他氣狠了。
「殷妙璿,是你親手把我推給別的女人,日後可怨不得我。」
他納了一房小妾,日日留宿在她房中。
我雖難受卻不怨他,還天真地以為是我毀了我們之間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約定讓他生氣了。
因為膝下無子,我對小妾方芝芝生下的庶子薑乘安很疼愛。
薑家這代隻有薑乘安一個獨苗苗,偏偏他性子頑劣,不喜讀書。
我替他請來好些個夫子,方芝芝帶著他一起作弄夫子,逃課,把夫子都氣跑了。
美曰其名,快樂教育。
婆母擔心孫子被養歪了,就把薑乘安放到我跟前。
我把薑乘安帶到身邊悉心教導,即便他蠢笨又頑劣,我也耐心掰正他。
我還不知道,有些人的心天生就是黑的,一時乖巧不過是暫時收起獠牙。
終於,他功成名就,在朝中站穩腳跟,我甚是欣慰。
可後來薑乘安對外稱我對他的管教是他童年的噩夢,若不是小娘時不時帶他逃課出去玩,怕是沒有今天的薑乘安。
薑乘安對我的厭惡任誰都能看出來,於是眾人便絕口不提我的功勞,反而笑著誇讚他有一個難得的好小娘。
我被氣得吐出一口黑血,徹底病倒了。
他剛升遷,一身華服來看我。
「這是你自找的,我本就不想做官。若不是你逼我讀書,我如今過得多麼快意自由。」
我這才知道他早已對我恨入骨髓,為了擺脫我的控製竟然給我下了慢性毒藥。
好歹毒的心腸!
我含恨而終,許是老天爺看不過眼,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他們終究還是舍不得罰薑乘安。
隻得拖著滿臉的不服氣,讓薑乘安去給韓夫子請罪。
畢竟薑承安這段時間的課業確實進步不少,他們不是眼瞎。
「韓夫子,這件事是安兒的不對,我們打了打了,罵也罵了,您也該氣消了吧。」
夫君嘴上說著請罪,語氣卻頗有些高高在上,仿佛韓夫子不答應便是不識抬舉。
不過當了芝麻大點的官,誰給他的自信。
我沒告訴他,韓夫子是我爹爹的好友,他門下學生眾多,有不少都入朝為官。
夫君一直想結交的張大人就是他的學生。
韓夫子此人極有才學,若非不喜官場,隱居此地,朝堂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也是因著他是爹爹的好友,他才肯教薑乘安。
果然,韓夫子一聽夫君的話,再看看活蹦亂跳還朝著他做鬼臉的薑乘安便氣笑了。
「都給我滾出去!寒舍容不下諸位貴人!」
夫君臉色微變,拉著薑乘安出門。
「韓夫子慎言,侯府的小公子有的是先生想教。」
「就是夫子......還能不能在鄲州待下去就不一定了。」
我都笑了,所謂的侯府早就沒落了,爵位不知在祖上幾代就被剝奪了,隻剩一塊破爛的牌匾強撐臉麵。
我走在最後,用眼神示意丫鬟將懷中的小箱子遞給屋裏探頭探腦的小娃娃。
那時韓夫子的小孫孫。
小家夥打開一看,都是些新奇的小玩意,便開心得對我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米牙。
讓韓夫子來教薑乘安是我做過最大的錯事,也是韓夫子的汙點。
我過意不去,早早就來賠罪了。
那天正好見到這個可愛的小家夥,回去以後我就特意讓人搜羅了些小孩子喜歡的玩具,正好今日給他。
那日韓夫子問我,還在不在意薑乘安這個庶子。
若是不在意......
隻要他一開口,薑乘安做的惡事傳出來,以後怕是沒有夫子肯教他。
我笑了笑說:「不在意。」
若是夫君知道今日的所作所為會斷了他兒子的前程,怕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轎子突然停住,我掀開簾子問小翠怎麼回事。
小翠:「夫人,前頭有個穿著孝服的姑娘賣身葬父,好多人圍著看熱鬧呢。」
正說著,人群一陣驚呼聲,那個姑娘竟直直朝我衝過來。
她噗通跪下,不停地磕頭。
「民女聽聞薑夫人心善,求夫人收了民女,民女願當牛做馬報答夫人!」
她磕得一下比一下重,幕離已經染上了血跡。
不經意間,風吹起她臉上的幕離,短暫露出真容。
小翠驚呼一聲:
「她怎麼長得跟——」
在我的眼神示意下,小翠咽下嘴裏的話,把那個姑娘帶回府。
那個姑娘,長得跟方芝芝簡直一模一樣,不過比她多了一分楚楚可人。
少了一分讓人作嘔的惺惺作態。
小翠把她帶到我的院子裏,一見我她就一五一十交代了。
「民女方柔柔,家住郅州宜縣,府上的方小娘是我長姐。九年前,我爹病重,爹娘商量著讓長姐早些嫁人,可是,在婚事定下來後,長姐就帶上彩禮和家中財物跑了,說是不接受包辦婚姻,要追尋自己的幸福。」
「對方是縣令之子,哪會輕易放過我們。我們逃了九年才打聽到長姐的消息,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爹爹在三天前病逝了。」
我將她扶起來:
「好姑娘,我給你些銀子,你回去把你爹的後事料理了再來,我這不缺人,到時你去主院伺候老爺吧。」
方柔柔喜出望外地接過銀子:
「多謝夫人!」
哎呀,這府上人丁還是太蕭瑟了,夫君隻有一個孩子怎麼行?
我吩咐小翠再去挑幾個姑娘送進夫君房中。
不就是覺得我沒有孩子傍身好拿捏嗎,要幾個庶子還不容易?
有些人啊,就是認不清自己的位置。
今日是婆母生辰,擺了家宴。
大姑姐也帶著一雙兒女來了,身後還跟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
聽說是京城來的貴人,還送了一副價值千兩的百鳥圖做賀禮,婆母笑開了花。
酒過三巡,那人問婆母:
「聽說你們請來了韓夫子教乘安?我家榮兒也到了啟蒙的年級,不若把他送來同乘安做個伴?」
婆母耷拉著眼皮:
「那個韓夫子傲得恨,安兒不過同他開個玩笑他便斤斤計較,說什麼也不肯教了。」
那位夫人有些失望:
「韓夫子學識淵博,脾氣怪些也無妨,隻是實在難請,可惜了......」
方芝芝嗅到了不同尋常地味道,呼吸有些急促:
「難請?韓夫子還有什麼背景不成?」
現在知道急了?先前帶著薑乘安踐踏我付出的心血時不是很快樂嗎?
那位夫人淡淡瞥了方芝芝一眼,說起了聖上曾三請韓夫子入朝為官的事。
婆母和方芝芝臉色發白,險些昏過去。
婆母定了定神,朝我扯出一抹笑:
「韓夫子是璿兒請來的,璿兒一定能再把他請來,對吧?」
那位夫人把希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薑乘安往韓夫子的茶水裏撒鹽,吐口水,夫君又揚言要讓韓夫子在鄲州待不下去。他們父子二人把人得罪了個徹底,我如何請?」
那位夫人驚呆了,當場撂下筷子就要走,婆母怎麼攔也攔不住。
她吩咐跟來的下人把那副百鳥圖搬走。
「今日來得匆忙,下人帶錯了賀禮,明日我再讓人將賀禮送來,老夫人不會介意吧?」
「不,不介意。」
婆母的腰都彎了許多。
待人走後,婆母轉身就給了方芝芝一巴掌:
「都是你這個蠢貨,總攛掇安兒逃課,今日起你不許再見安兒,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院裏。」
說完又看向我,老淚縱橫:
「璿兒,玉軒隻有這一個孩子,我隻盼他以後能有大出息,老婆子我才有臉下去見列祖列宗啊!不如就將安兒記在你名下吧,以後他就是你的嫡子。」
我被這劈裏啪啦的算盤聲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薑乘安做我的嫡子?
晦氣,我又不是嫌命長。
「婆母說的是,不過有句話婆母可說錯了,夫君如今可不止有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