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骨,到顧承昭手中的一捧灰,隻用了三天不到。
古往今來,沒有哪位公主的身後事,辦的像我一樣潦草。
我本以為,嫁給顧承昭就能擺脫宮中淒零的命運。
可結果並無什麼不同。
反而是我的死,成全了顧承昭多年來的夙願。
因為我的身故,父皇為安撫顧承昭,破例給他封了個四品官,自此一步踏進高堂。
真真是升官發財死老婆。
但最讓我接受不了的,是在我死後第七天,顧承昭就遣散了我的貼身婢女阿蘿,然後讓朝陽堂而皇之的住進了內宅。
長姐滿麵紅光,臉上沒有半分害死我的愧疚。
「顧郎,我知你與禾陽有一年的夫妻情分,但她已經死了,你也切莫傷心了,往後,我會好好陪著你的。
「就像咱們之前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顧承昭雖隻字未言,但看向長姐的眼神,卻覆滿柔情。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意。
有時候,我真的很嫉妒長姐。
她仿佛生來就是這世間的寵兒,所有我努力想要得到的東西,她輕而易舉便擁有了。
而我往往在拚盡全身力氣之後,將自己弄得滿身傷痕,也得不到別人一絲多餘的憐憫。
多可悲啊!
可我不明白,他們二人之間既然早有私情,長姐當初又為何提議父皇下旨,將我許給顧承昭呢?
她喜歡顧承昭,當初為何不自己下嫁呢?
正想著,耳邊忽又想起了長姐輕柔的聲音。
「顧郎,你可怨我?」
顧承昭不明所以,「怨你什麼?」
長姐向他走近一步,「怨我明明喜歡你,卻在你高中之後,讓你娶了禾陽為妻。」
顧承昭不置可否,麵上的神情始終是溫柔的。
「不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怪你,因為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顧承昭。」
這個答案,長姐無疑是開心的。
我看到她欣喜不已地撲進顧承昭懷中,緋紅的唇瓣淺淺勾起。
「顧郎,國有祖製,如若公主下嫁,新科狀元終生將與官場無緣。
「我不願你抑鬱不得誌,所以隻能向父皇提議,先由禾陽下嫁,再開創先例,如若禾陽病故或與你和離,待你再娶公主時,便不受祖製所限,且官階不收。」
顧承昭情深意重,「朝陽,你受委屈了。」
長姐輕輕搖頭,「隻要顧郎能得償所願,無論讓我受多少委屈都沒關係......」
我閉上眼,自嘲苦笑。
朝陽,你到底,受什麼委屈了。
明明一直以來,所求不得的人,情非所願的人,都是我啊!
彼時,一陣清風掠過,吹動我的魂靈飄飄蕩蕩。
開在我身側的一株海棠花,也洋洋灑灑下了一陣花瓣雨,給這院子平添幾分淒美。
錦都位於西北方,並不適宜種植海棠花。
但我母妃喜歡。
她的屬國,一到春季,漫山遍野的海棠花盛放。
母妃說,她的故國有一個傳說,一位癡情女子因為等待心上人而去世,死後化成了海棠花,以待心上人歸來。
成親之後,我偶在花市上見到一株海棠花苗,便買回來精心栽種。
可是顧承昭看到後,卻叫我移了。
「海棠花,又叫斷腸花,寓意一個人相思苦戀半生,卻不得結果。
「這花,我不喜歡。」
過門之後,我事事以他為先,對他言聽計從,他之喜便是我所喜,他之惡便是我所惡。
可是唯有這株海棠花,我求他留了下來。
「母妃在世時,最喜歡海棠花,我不知道它不吉利,我隻是、隻是想有個寄托......」
許是我說的太動情,顧承昭最終心軟了。
雖然沒再讓我移除,可他臨走的時候,嘴中卻長長歎了口氣。
「海棠花太嬌嫩,在錦都活不了的。」
我皺起眉,忍不住喊:「一定會活的!」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是怎麼了,莫名其妙的就起了與他較勁的心思。
像是在說花,又像是在說我自己。
而經過我一整年的精心培養,海棠花真的活了。
可它偏偏,是在今日開花。
我甚至連跑去顧承昭麵前炫耀的機會都沒有。
這漫天飄零的花瓣,倒更像是在給我送別。
我恍惚看著,耳邊驀然響起了長姐清冷的聲音。
「顧郎,這是什麼花?」
「海棠。」顧承昭頓了一下,「禾陽種的。」
長姐聞言,眸中閃過一抹銳利的光。
「那我能砍了嗎,不吉利呢。」
她雖在詢問顧承昭的意思,可是暗裏已經衝手下使眼色了。
然後我就看到,顧承昭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朝陽的手下就拔出腰間長劍,闊腿上前。
我下意識出聲阻攔。
「不要!」
可任憑我叫的多大聲,他們總是聽不見的。
眼看著開滿花的枝丫被一劍劍砍斷,我隻覺自己的魂靈也好似落在了地上,被朝陽狠狠踐踏。
「顧承昭......」
我看向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魂靈像被一根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著,錐心刺骨,痛極了。
他那日說過的話,到底是應驗了。
這花在錦都,活不了的。
可世間從來沒有養不活的花,花開與否,全在人心。
如今,花死了,我也不在了。
「顧承昭,我為什麼要遇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