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腿殘疾後的第四年。
我的丈夫喜歡上了劇團裏的芭蕾舞首席。
離婚後,我隻向他求一件事。
把他哥哥的墓地地址告訴我。
那個矜貴的男人目眥欲裂。
我坦然笑看他。
相識十年,我愛的從來不是他。
高朋滿座,衣香鬢影。
隻有我坐在輪椅上,接受身邊眾人的指指點點。
眾人簇擁著的年輕芭蕾舞首席掩唇輕笑,嘲弄道:“林夫人身體這麼不方便,居然還有心情來看我的表演?”
她是季月心,我丈夫的情人。
我費力地推動輪椅,笑著應答:“我丈夫請我來看跳舞,您跳得很好看。”
此話一出,周圍人頓時哄堂大笑。
畢竟,四年前我生日那天,為了追林大少,從舞台上跌落,再也不能跳舞的事。
整個劇團無人不知。
像我這樣自輕自賤的人,早就成了劇團的恥辱跟笑柄。
“看跳舞?”季月心冷笑一聲,“路深說今晚請我吃飯,林夫人別等了。”
我不語,默默把手放在自己殘缺的雙腿上。
原本,它也同季月心的雙腿一樣修長挺拔。
半晌,我微笑著看她:“那我就在家裏,等他回去好了。”
四年前,我的丈夫林路深也曾坐在台下看我表演。
那時候他說:
“寧寧,你就像隻美麗的天鵝,我希望你永遠自由。”
2
季月心去台上表演,我的輪子被卡在了門口。
會場的人太多,我動彈不得,急得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
沒人出手幫我,畢竟幫我就是得罪了首席季月心。
那個願意幫我的人,也早就被黃土埋在了天邊。
突然,門口一陣騷動。
我抬頭,對上一雙淺灰色的眸子。
男人深色的西裝勾勒出矯健的身材,手腕上的粉色袖口閃著光,熟悉又陌生的五官讓我一時失神。
我張了張嘴,想喊他的名字。
他快步和我擦肩而過,帶著風雪寒意的西裝外套擦過我的袖口。
我沉默著搬弄輪椅。
卻見他突然頓住腳步,直直地站定:
“寧寧,身體不好為什麼不回家?”
我一愣,身體前傾,險些沒跌倒。
仰頭看他,那熟悉的麵孔讓我安心:“我在等你,林先生。”
隔著重重人潮,我看見他攬過季月心的腰,女人柔軟的長發披散在他身上,如瀑布般隔開我們的視線。
我在等你,林先生。
我從不叫他的名字,結婚這麼多年,隻叫他林先生。
因為我等的人,從來不是他。
而是他的雙胞胎哥哥,林路維。
四年前,在一次執行任務過後,他再也沒回來。
3
林路深托人送我回去,他還要跟季月心親近,沒空找我的晦氣。
我剛到家,輕輕撫過自己酸痛的腿,大門就被敲響。
我的發小,也是身為律師的葉薇推門而入,看到我的樣子忍不住歎氣。
“離婚合同給你擬好了,你的體檢報告給你放在合同下麵,剩下幾個月,也沒必要去醫院了。”
我一瞥,那張小小的白色紙張上,赫然寫著骨癌晚期。
她替我按摩雙腿,撫過孱弱的肌肉,雙手無聲地顫抖。
“寧寧,你這是何苦呢?”
“林路維的事,我最近查到一些證據,隻是還不能確定,到時候會告訴你。”
我依靠在她肩頭,聽著窗外風聲雨聲。
林路深的家,能看到滿城燈火。
卻沒有一處是我心的歸屬。
我搖了搖頭,語句裏帶了一絲愉悅:“這麼多年該結束了。”
我示意她給我打開床頭櫃的抽屜。
裏麵是一張剪去一半的合照,被揉得皺皺巴巴的,隻能看清一個少年模糊不清的臉。
背麵簽了名字。
林路維。
年少時候,我也喜歡過一個人。
可惜,他死在了四年前我夢想毀滅的那天。
直到深夜,林路深都沒回來。
他打回來一個電話。
說自己要陪季月心買包,讓我早點睡。
他的聲音很溫柔,和他這個人一樣。
認識這麼多年,就算是一條狗也會有感情。
不過都已經過去了。
4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林路深公司。
離婚這事還是要盡早提出,畢竟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輕車熟路地推著輪椅,坐上了電梯。
林家父母早逝,整個公司的審美都掌握在林路深一個人手裏。
我走到頂樓時,看到滿屋裏的粉色裝潢,還是忍不住搖頭。
我已經很多年沒來公司了,沒想到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林路深在忙,聽說最近他在做一件大工程,我安靜地坐在角落裏,看著員工絡繹不絕地來往。
他到底不是從前那個躲在我和他哥身後的孩子了。
過了許久,久到我都有些困了。
他清冷的聲音從桌子後麵傳來:
“寧寧,來公司怎麼不提前告訴我?”
我心頭一顫,推動輪椅到他麵前。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寵溺地開口:“寧寧,最近工作忙沒時間陪你,你要是想買東西,我的卡就放在床邊,密碼是你的生日。”
林路深對我其實沒有虧待過。
身邊沒來得及走的員工在後麵竊竊私語,我聽到他們議論起我的身份。
無非是什麼用自己的殘疾捆著總裁一類的話。
“聽說了嗎?就是她聽說林總要出國,故意從舞台上摔下來,用自己的前程換總裁夫人的身份。”
“真是的,不知道林總喜歡她什麼?”
他們的聲音不大不小,林路深和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林路深忍不住皺眉,打斷道:“夠了,寧寧,沒事的話就回家吧。”
他的語氣跟從前一樣平淡,似乎是在敷衍一個揮之即來的寵物。
畢竟對他而言,娶我這個殘廢,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我深吸一口氣,從背後的包裏拿出一張紙:
“林路深,我們離婚吧。”
我是來跟他離婚的。
四年婚姻,我很感激。
該結束了。
後麵議論的員工噤了聲,數條目光射過來,好像要刺穿我。
桌子後麵沉默的男人猛地起身,桌子上的昂貴擺件如風卷殘雲般被掃落在地。
我安撫地按住他的手,把準備好的簽字筆放進他手裏:
“林路深,把你哥的墓地告訴我,然後簽字吧。”
他的力氣太大,簽字筆折斷,碎片深深紮入了掌心。
我看到他的眼睛裏閃過無數的情緒。
最後都歸於平靜。
好像我說的話不過是一句玩笑。
他冷漠地用紙巾擦幹淨鮮血淋漓的手掌,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寧寧,你在因為月心的事跟我生氣對吧?我跟她隻是玩玩而已。”
他說得輕鬆,可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慌張。
我認真看著他,像小時候那樣像支撐起身體抱抱他。
最後,跌落在了輪椅上。
我隻能溫柔地撿起落在地上的擺件:
“路深,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哥哥,你知道的。”
5
林路深當然知道。
當年我和林家的婚約,定下的結婚對象就是林路維。
我對他一向冷淡,隻會偶爾給林路深帶些點心奶茶。
那天晚上停電,我偷偷溜出來,卻看見了在我家樓下等著的林路維。
他指了指自己的跑車,笑著問我:
“寧寧,我對你的喜歡從來不是來源於婚約的束縛,你願意信我一次嗎?”
“上車跟我轉一圈吧,我會等你答應我。”
我們兩個在郊區的黑夜裏狂奔,狂風吹拂,他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寧寧,等我從警校畢業,你會跟我結婚嗎?”
他從警校畢業後就去執行任務,打擊跨國人口拐賣。
再次又他的消息,是四年前。
聽說他死在了邊境線上。
活生生的一個人,回來的時候隻有他的屍骨。
我甚至不知道他埋在哪裏。
可惜,我還沒答應他的求婚呢。
6
林路深把我請出了公司。
所有的員工都被要求沉默,在外界的傳言裏,隻知道我狼狽被趕出林氏。
劇團的舞蹈家們笑話我不知足,季月心更是跑到我臉上嘲諷。
當年我在劇團時,季月心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因為長得漂亮,再加上季家黑白通吃的權勢,經常眼高於頂。
被我好幾次訓斥到哭。
如今她看不上我,也是應該的。
這日,我在家中休息,就聽見門外鈴聲大作。
家裏的保姆打開門,看到門外衣著鮮豔的季月心,一愣。
不由得回頭看我。
我穿著一身居家服,孱弱的身體如風中殘燭。
她像一隻花孔雀,氣勢洶洶地跑到我麵前,趾高氣昂地命令我:“寧靈,林先生早就不喜歡你了,你還在這裏占著位置幹什麼!”
我無奈地看她。
她到底是年紀小,什麼事情都藏不住。
但凡她再認真看看,都知道是林路深纏著我不放。
我歎息一聲:“你來找我,你的林先生知道嗎?”
她突然露出一個惡毒的笑,高昂起頭看我:“我知道你不愛林路深,你愛的人已經死了,對吧?”
我瞳孔緊縮。
她是怎麼知道的?
四年前的那天,得知林路維死訊的我崩潰地衝下舞台,被破損的地板紮穿了大腿。
沒有人知道林路維的身份,所有人都說我是去追馬上出國的林路深。
我在醫院崩潰地自殘,劃破自己的雙臂,更加坐實了這個傳言。
我驚疑不定地看向季月心。
她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幾乎要遏製不住心中的快意:“寧靈,林家大公子林路維失蹤了這麼多年,你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我的心臟緊縮成一團。
從骨頭縫裏鑽出來的絕望侵襲了我的全身。
我直勾勾地盯著她:“你都知道些什麼?”
季月心一甩長發,發絲打在我臉上:“寧靈,你隻是一個站不起來的殘廢,早點跟林路深離婚,也許我季家還能留你一條活路。”
我重重咳出一口血。
血液染紅了被單,嚇得保姆趕緊過來扶我。
“寧小姐,要給林先生打電話嗎?”
我揮開保姆。
季月心的話,讓我久久不得安寧。
7
季月心走後,我想聯係了葉薇幫我查季家跟林路維的關係,卻一直打不通電話。
直到半夜,我顫抖著雙腿想爬上輪椅,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門外傳來一聲門鎖滑動的聲音,抬頭一看,是林路深回來了。
他好幾天沒回家,眉眼間多了一絲疲倦。
他已經不年輕了,我隱約看到他鬢邊的一縷白發。
我一時恍惚,下意識伸手想碰他。
他歎息,蹲在地上看我。
眼神清澈,一如往昔。
“寧寧,我不是我哥哥。”
我搖了搖頭。
“我知道。”
他脫下西裝外套,把從地上抱起來,雙手逐漸用力,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寧寧,我們兩個好好過日子吧。”
我沉默。
林家的兩兄弟,我都熟悉得很。
小時候林路深心情不好,總會抱著我哭。
我的肩頭,現在已經被打濕了。
我沒說話,沒有像從前那樣抱著他安慰。
隻是雙手用力地推開他。
他的眼睛腫得嚇人,我別過頭不去看他。
“林路維的事......”
他鬆開我,我落在柔軟的床鋪上,後背砸在了手機上,硌得生疼。
林路深對於這個名字像是應了激。
在黑暗裏雙肩不住地顫抖。
他從牙根裏抖出一句不成型的話:
“寧靈,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了你十年,你到底有沒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