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體是六瓣桃花,一旦受傷極難修複,切莫損害本體。」
上神知我貪玩好動,常常將這句囑托掛在嘴上。
這下倒好,曆劫不成,反而丟了花瓣。
我不敢回去麵對上神,我害怕他對我失望。
更何況,我不甘心,我執著地想等到一個答案。
我在凡間遊曆了幾十年,行走江湖行俠仗義,萬般不過心,卻獨獨放不下許淮書。
他的妻子死後,我化作本體,混入了他的院子裏。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雖然與他恩愛兩不疑的人不是我,但院子裏卻種滿了桃樹。
許淮書與妻子琴瑟和鳴,妻子死後,他一夜白頭。
致仕朝堂後,他最愛做的就是坐在樹下,或是讀書作畫或是飲酒消愁。
他一筆一畫地寫下「林若水」三字,這是他亡妻之名。
僅僅是三個字,都能看出他對她綿綿的情誼。
我突然感到一陣索然無味。
萬年前,那個少年捧著一泓清泉,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他常常來看我,在樹旁作畫或是寫詩。
當時我還蒙昧,他會絮絮叨叨和我說很多話,我卻隻記得這一句。
「你要快快長大,好與我作陪。」
我牢記他的話,如今趕來了,他卻不需要我了。
許淮書,你是怨我讓你等得太久了嗎?
「我與若水情投意合,早有婚約,隻待我遊學歸來與她成婚。」
「誰知遇歹人作惡,我於懸崖墜落,逃過一劫,卻失了記憶。」
「然後便遇見了一隻桃花妖。」
許淮書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拿出一張新紙,寫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微風拂過,一片花瓣掉落在紙上,他拾在手上把玩。
「回到京城,恰好看到若水,我恢複了記憶。」
「我想了很久,或許不告而別才是最好的方式。」
許淮書抬起頭,直直地看向我的方向。
「夭夭,你是妖,能夠保護好自己的。」
和當初山上一樣,我的偽裝在他麵前不堪一擊。
「可是若水她等了我那麼多年。」
「她隻是一介凡人,她等不起的。」
我幹脆不再偽裝,化作人形,轉身欲走。
宋淮書卻一把拉住我,我轉過頭,看到他蒼老的麵龐上溫柔地愛意。
「夭夭,我欠她太多了,你等等我。」
「求你。」
聽到他顫抖的聲音,我的心不禁跟著顫了顫。
既然是我來得太晚,那便怪不得你愛得太遲。
我重新化作一桃樹,靜靜地陪伴在她身邊。
微風拂過我枝葉繁茂的幽深處。
僅剩的三朵花瓣靜靜懸浮。
我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看到許淮書被歹人圍追摔下懸崖後的倉皇無措。
我緊緊懷抱著他鮮血淋漓的身體,摘下自己的一片花瓣。
一片,願他起死回生,長命百歲。
如我所願,許淮書百歲而亡。
這幾十年裏,我隻是安靜地生長在他的庭院裏。
他在院子裏消磨大把的光陰,日出,賞花,日落。
我有時會疑惑,許淮書看著滿院的桃花,想起的是一起種下桃花的妻子林若水。
還是我這隻半路殺出的桃花妖。
他提筆作畫時,想的是與妻子同遊過的大好河山。
還是山下那個破敗的茅草屋。
看著他一日日地老去,頭發蓋上銀霜,恍惚間,好像是曾經的小小少年,在光陰的長河裏,走向遲暮。
「夭夭。」
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裏,許淮書不住地念叨我的名字。
「夭夭,你在嗎。」
他的雙眸不再清澈,已經看不出我和其他桃花樹的區別了。
「夭夭,我很想你。」
「夭夭,我好孤獨。」
記憶裏明媚的少年,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家庭美滿的許首輔。
最後化作藤椅上垂垂老矣的許淮書。
「我在。」
這是我幾十年裏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許淮書寬慰地笑了,他尋不到我,幹脆閉上了眼睛。
「夭夭,把我葬在你的樹下可好。」
「夭夭,我不想忘記你。」
於桃花樹下,他結束了自己的這一生。
我如他所願地摘下一朵花瓣。
一片,願許淮書永生永世不忘沈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