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她的女兒終於回來了,終於可以摸摸她,抱抱她,給她換上她親手做的衣裳。
我媽真好看,哪怕一身傷痕,也沒能叫她失了色。
可這樣好看的女人,偏偏是萬人嫌惡的淫蛇女,她的人生,一點也不好看!
這一頓晚餐,尤其豐盛,有一整隻雞,還有三個荷包蛋。
外婆從來沒有這樣大方過,她會給我一星點肉,一個蛋讓我分成三頓,自己則是堅定的素食主義。
今晚,外婆給我掰了一隻雞腿,給媽媽掰了一隻雞腿和兩個雞翅膀,也給她自己夾了一口肉。
她又把荷包蛋夾給我一個,給媽媽一個半,自己再吃半個。
這是我記憶以來,吃得最歡快的、最滿足的......一餐飯。
外婆親親我的臉蛋,又讓我抱抱媽媽,她說:“小穗兒,該睡覺了。”
我聽話地躺在幹稻草上,背貼著山洞壁睡下。
這一夜,我的夢不太平靜,總是聽見有人說話,像是外婆的自言自語。
4
第二天起來,家裏又出事了。
我媽沒了。
外婆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但愣是沒有掉一滴眼淚,情緒穩定得讓我有點害怕,甚至,她的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我媽是喝農藥死的,但我見到她的遺容時,已經被整理好了,嘴上的口紅也是完完整整的。
隻有衣服前襟上,略有幾點不太明顯的斑點,大概是嘔吐時不小心濺上的。
我媽的死,沒有讓外婆和我崩潰,卻讓山裏的大男人們破防了,他們紛紛討伐外婆,問怎麼沒有看好我媽,鬧出這麼大的事?
可我媽死了,關他們什麼事?
更何況,我媽是他們口中的淫蛇女,死了,他們不應當敲鑼打鼓,大肆慶祝一番嗎?怎麼還不高興起來了?
我們的山洞裏吵鬧得厲害,他們說要帶走我媽的屍體,淫蛇女的屍首需要合理的處置。
怎麼處置呢?他們麵麵相覷,說不出個具體方法。
外婆趁著夜深人靜,一把火燒了我媽的屍體,也燒了我們最後賴以棲身的山洞。
外婆抱著我,哭了,因為我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滴到我的脖頸上,又鑽進我的脊背......
我聽著外婆哽咽地喃喃:“燒了好,方得清淨。”
我媽的遺體被燒,山裏的男人們鬧了幾回,也就作罷了,我和外婆終於得以清淨。
外婆看著我的臉,帶著我往山的更深處去,我就在那裏度過了最平靜,也最驚險的三年——沒有人,但有野豬、毒蛇、蜥蜴......
有一天,外婆說:“小穗兒,你和外婆到山外頭去吧。”
山外頭?怎麼去呢?往哪邊去?
外婆更老了,這三年,以飛快的速度老下去。
我們站在山尖尖,舉目遠眺,除了青山,依舊是青山。
“小穗兒,和外婆再一起拚一把!我們在毒蛇、野獸的地盤,也耕耘出了一塊土地,屬於我們,是我們的家。我們隻要去做,終有一天,一定能走出大山!你......不能待在大山裏,我寧願跟你......死在走出大山的路上!”
“好啊,外婆,我們明天就啟程吧。”
外婆死在了啟程前一天的夜裏。
她走的時候,麵帶笑容。
她心中有希望,期盼著和自己的孫女一同走出大山。
隻是,外婆不知道的是,我不想走,我從沒想過離開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