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苗王的女兒,生來體質奇異毒邪不侵,生血可解百毒。
父親把我當作寶物,帶著我遠赴京師,將我進獻給大梁皇帝。
表妹晚煦從小聽說中原繁華富庶遠勝苗疆,說什麼都要跟著一道進京。
進京頭一日,我便見到了沈岱。
那時他雖因病憔悴,卻絲毫不掩少年將軍的俊朗風姿。
他少年時隨父出征,一次不慎落入敵人圈套,中了毒箭。
那毒凶險異常,藥石無用,到了幾乎油盡燈枯的地步。
恰逢此時苗王獻寶進京,沈家精通醫術的門客向沈將軍獻計。
以天下奇毒喂養百毒不侵之體,再割其生血可為沈岱解毒,取的是以毒攻毒之法。
沈將軍不敢明言要我做藥人給沈岱解毒。
隻是上奏請旨,替少將軍沈岱求娶苗王之女。
皇帝欣然應允,那時我年紀尚幼,便先養在將軍府。
而表妹晚煦也陪我一起進府。
我一開始便明白,求娶是假,割血療毒才是真。
可沈岱那時十六七的年紀,芝蘭玉樹的貴族公子,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
即便病弱,也自有一派旁人不能望其項背的瀟灑超逸,如何使少女不動春心。
我心甘情願做了他的藥人,遍嘗天下奇毒,割心頭血為他做解藥。
那些毒於我雖不能致命,卻漸漸使我精氣耗損,樣貌大變,醜陋不堪。
我看著鏡中自己一天天慢慢變形的臉頰。
鬆弛的皮肉,聞到自己身上隱隱散發的惡臭。
這些意料之外的變化使我膽戰心驚。
可是一想到這是為了替沈岱解毒做出的犧牲,我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為了救沈岱的性命,我犧牲什麼都在所不辭。
待他傷愈,會娶我做新娘,用往後餘生來補償我付出的一切代價。
喧騰的絲竹鼓樂將我從前一世邈遠的思緒中拉回。
老夫人的壽宴開席了。
人聲樂聲穿過半個將軍府傳到我這裏來,可以想見是何等的熱鬧。
前一世,我絞盡腦汁想在老夫人的壽宴上討老夫人歡心。
花重金請來老夫人最愛的名伶唱戲。
獻上我輾轉托人,千辛萬苦才弄到的東海紅珊瑚。
我如此煞費苦心,比不上晚煦摟著老夫人胳膊親親熱熱說兩句悄悄話。
我送上的壽禮,老夫人瞧都沒有瞧一眼。
卻將自己戴了幾十年的金簪子親手戴在表妹頭上。
沈家所有人冷眼旁觀,包括沈岱,沒有人為我說一句話。
那天傍晚回去,我又在鏡子裏看到自己醜陋不堪的麵容。
獐頭鼠目,腦滿腸肥,用多麼刻薄的話語來形容都不為過。
那一刻,我忽然沒有了這麼多年來的甘之如飴。
我發瘋似的叫侍女進來,把滿屋的鏡子統統搬出去砸掉。
“朝陽姑娘。”安風那時慌慌張張跑進來。
看到滿屋狼藉, 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他是沈將軍安排在我身邊的人,從我入府就一直跟著我。
名為保護,實則是在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滾!”
我抄起桌上的茶盞狠狠砸向他。
他也不知道躲,一條鮮紅的血線順著他的額角蜿蜒流下來。
他掩飾不住眼中的痛楚,失落地退了出去。
門被緊緊闔上,仿佛這樣就能將種種不堪與冷落關在外麵。
我靠著門坐在地上,不知枯坐了多久,天都黑透,屋裏屋外靜得一點聲息都沒有。
“朝陽姑娘。”
過了一會兒,安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小心翼翼將門拉開一條縫,遞進來什麼東西,我沒有接。
他笨拙地不曉得該說什麼,就那麼呆站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輕輕把門闔上。
我借著微微月色,看到他留下的東西。
一支桃花枝削成的木簪,簪頭桃花還沾著露水,削得粗糙,連簪頭簪尾都不大分得出來,顯然是從沒做過這樣細致的活兒。
我把簪子握在手裏,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出來。
“朝陽姑娘,朝陽姑娘。”安風叫了我好幾聲,我才回過神來。
他覷看我的神色,賠著小心問:“老夫人壽宴開席了,姑娘還不過去嗎?”
前一世,我滿心期待去了,結果失意而歸。
這一世,我怎還會去自取其辱,重蹈覆轍。
“你過來,看看那是什麼。”
我指了指頭頂的桃花樹,安風不明所以看過去。
我趁他抬頭,一巴掌拍在他後脖頸。
安風捂著驟然刺痛的脖頸跳開,驚詫地看著我。
我威脅他:“我給你種了蠱毒,不想丟掉小命,就替我做一件事。”
沈將軍安排在我身邊看著我的人,遠不止安風一個。
他也知道做藥人是一項苦差事,生怕我後悔,不願繼續給他心肝寶貝的兒子沈岱賣命,偷偷逃回苗疆。
後來,我為沈岱吃下那麼多種毒藥,身體早已氣血虧虛。
內外虛耗,便是沒人看著,也跑不了多遠。
好在,苗王很快進京。
前世我聽了沈將軍的話,父親明明想要見我,我卻稱病不肯出將軍府的門。
這一世,苗王進京,是我唯一逃離將軍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