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漾茵,你真懶,這個點才起床!」趙修衡眯著醉眼罵我。
我久病初愈的身體在寒風裏微微發顫。
就是在那一刻,八月十六的清晨,我徹底放下了對他的愛意。
從那以後,我一句話也不對他說。
此刻,金槐重述了那個八月十五夜裏,我所有的痛苦、無助、孤獨。
宮女們低低啜泣著。
銀竹哭道:「最狠的莫過於殿下罰師父下跪,三個時辰啊,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師父愣是一聲不吭。而當時殿下在做什麼?」
玉笙義憤填膺:「殿下當時在和孟小姐喝茶!民間但凡有點門第的人家都不敢寵妾滅妻,殿下身為一國儲君,竟然為了沒名分的女子如此羞辱太子妃,我真替師父覺得委屈!」
「難怪師父當晚就自盡,再好脾氣的人也受不了這種羞辱啊!」
「師父好可憐,在東宮一天好日子都沒享受過……」
「師父剛嫁過來時朝氣蓬勃,眼裏的光像星星,可後來眼神越來越暗淡……」
宮女們泣不成聲。
那些痛苦的記憶被她們翻出,所有屈辱仿佛都曆曆在目。
我也忍不住想哭。
更多的情緒是感動。
她們為了替我伸張正義不惜頂撞太子。
我害怕趙修衡對她們不利。
而趙修衡一直無言聽著,手上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蔓延到全身。
從背後看,他雙肩發抖,仿佛在哭。
可他沒有哭,鳳眸亮得瘮人,兩團幽黑烈火般,牙齒咯咯作響。
他魘住了一般,重複著我遺書的後半句:「成婚五年,積怨已深,願來世不做夫妻……」
宮人喚了他幾聲他都不理,掌印太監擔憂地攙扶他,手中雪白拂塵突然濺滿血紅。
瞬間尖叫聲四起。
趙修衡吐血了。
他麵無表情,感覺不到痛一般,陰鷙地盯著眼前虛空。
「殿下!殿下!快傳太醫!」
眾人震驚慌亂,我也在半空中愣住了,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惺惺作態。
我活著時他虐我千百遍,死後他深情入骨。
難不成男人就是賤,非要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趙修衡徑直走出亂作一團的人群,走向我寢殿前清寂的小院。
院中僅一架秋千,一株櫻桃樹。
他喃喃自語:「我對你說過,我愛吃櫻桃。」
是,那時剛嫁入東宮,我小心翼翼討好他,問他最喜歡什麼顏色?最喜歡讀什麼書?
他總是冷笑或沉默。
問及他最喜歡吃什麼水果時,他好像被我問煩了,總算敷衍一句:櫻桃。
我立刻如獲至寶般,認認真真種起最難養活的櫻桃樹。
種了五株,第六株終於成功,今已亭亭如蓋矣。
清風吹過千萬片蔥蘢碧葉,帶起如泣如訴的音潮。
趙修衡的淚水終於落下,盈柔水光覆住他狠厲無情的眼。
淚水融入唇邊的血,滴落在櫻桃樹下的花泥裏。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你活得這般痛苦。」他低低囈語:「我錯了,如果我不是太子,該有多好。」
他大概是覺得自己身份尊貴,而我低賤粗鄙,配不上他。
若他是民間普通男子,或許才能甘願和我在一起。
我對此嗤之以鼻。
無論他是王子還是庶民,我都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我隻想抓緊入棺下葬,快快從墓中潛逃。
可他白天對我的身體嚴防死守,不讓任何人接近,晚上摟著我的身體入睡。
我根本沒有機會「借身還魂」。
正一籌莫展時,孟雪妍來了。
她盈盈行禮,淚眼中滿是對趙修衡的愛意:「殿下,雪妍來陪你。」
我不想看狗男女恩愛。
趙修衡和孟雪妍在我活著時成雙入對。
現在我死了,他們肯定變本加厲地卿卿我我。
我離開狗男女,跟上我可愛的宮女學生們。
她們還在啜泣,憤憤不平地小聲罵孟雪妍不知羞恥。
我好想擦去她們臉上的淚水,戳戳她們氣鼓鼓的臉蛋,告訴她們我還活著。
可惜我不能。
我戀戀不舍地目送她們回各宮當值。
朱紅宮牆外柳葉輕輕,搖曳離別之殤。
她們年輕的身影跨過高大宮門,好似被巍峨宮殿吞沒。
我若有所失,磨磨蹭蹭回到東宮,想守著自己的身體。
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孟雪妍衣衫不整地跪坐在趙修衡身旁。
真是辣眼睛。
這對狗男女一到了沒人的地方就奸情似火。
孟雪妍聲音帶著哭腔:「殿下,你想想你的大業,難道你要一直這麼頹廢下去?」
趙修衡安靜地給床榻上的我梳頭,動作極溫柔。
孟雪妍又撲過去,用帶著蘭花馨香的冰肌玉骨的身子蹭他:「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哪裏比她差?」
趙修衡利落推開她:「請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