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不知,北朝謝家滿門忠烈,奈何人丁稀少。
到我阿爹這代,加上我與阿娘,將軍府就剩我三人。
阿爹戰死沙場後,在阿娘彌留之際,皇帝念謝家滿門忠烈,將我賜婚於皇後之子晏王。
十五那晚,家宴上,我為皇帝獻舞。
一日之後,我再度醒來。
晏王妃成了帝王妃。
......
淡淡的龍涎香氣讓我猛然驚醒,睜眼,當我看到身旁一襲明黃裏衣的男人後,翻身緊閉雙眸。
我入宮已有三日,這三日我所經曆的,比我待在謝府十七載所經曆的事都要多。
我是北朝謝家的女兒,也是謝家最後的血脈。
阿爹於三月前戰死沙場,阿娘三月後鬱鬱而終。
念在謝家滿門忠烈,在阿娘臨終前,皇帝親封我為郡主,並在當日將我賜婚於皇後獨子——晏王。
待我服喪期滿後,便可與晏王成親。
新皇登位,十五那日大擺宴席,我即為晏王已定的王妃,便隻能隻身赴宴。
那日,我身著皇後親賜予我的金縷衣,為皇帝獻舞。
那晚,我未婚的丈夫晏王笑著為我斟酒,酒味太甜,驅散幾分孤身的苦,甜得我幾欲落淚。
晏王環住我,輕聲安慰。
之後,酒醉的我什麼也記不清,在閉眼那刻,我隻記得晏王的笑。
我是小女子,並未有何宏大願想。
無親無故後,我此生,隻願與心愛之人攜手度餘生。
再度睜眼,我光著身子躺在龍床上,身旁是熟睡的皇帝,身上的痛讓我明白昨晚都發生了何等荒唐之事。
起身,一步步向前走,跌跌撞撞推開門,門外小太監瞧見我,先是一怔,後跪地諂笑道。
“奴才恭喜小主!”
抬頭,我瞧見匆匆趕來的晏王,眼前突然模糊,踉蹌著朝他走去。
而他隻輕掃一眼我淩亂的鬢發與衣衫,重重揮袖,轉身大步離去。
我被他的果決刺穿肺腑,一時心痛如絞,僅剩的尊嚴讓我死死抓住一旁紅柱,指甲斷裂,血順著紅柱蜿蜒流下。
秋涼風起,卻也比不過心涼。
一朝之間,宮內傳得紛紛揚揚。
十五之夜,宮宴一舞,晏王妃成了帝王妃。
那是入宮第二日,我被皇帝拘在宮中,身上還穿著那日皇後親賜的金縷衣,上麵金絲在光下熠熠生輝,刺傷我的眸。
靠在門外石欄旁,我聽正幹活兒的小宮女嘰嘰喳喳地說,話裏話外是我沒皮沒臉,蠱惑皇帝,十足的狐媚子。
“吱呀——”門被推開,我循聲望去,頓時淚水盈眶。
“王爺!”
我快步上前,卻在瞧他看向我神色冰冷的眸後,止住淚,身子僵直地行了個周正的禮。
當朝晏王——秦晏秋,皇後獨子,除皇帝外,北朝第二尊貴之人。
本就千尊萬貴,又能在六歲蒙眼熟背整本兵法,生得一副好樣貌,背後還有皇後母族趙氏做靠山。
而晏王品行謙卑,知曉皇帝深愛貴妃,便提議讓貴妃膝下不滿三歲的養子坐上太子寶座,自己則隻當個閑散王爺。
我自幼與他青梅竹馬,十五及笄,我與他共許白頭,他贈我半塊鴛鴦佩,我怕丟,便製成長命鎖佩於頸上。
可我怎麼也不會想到,皇帝竟會行如此荒唐之事。
我掩了掩衣裳,眼眸含淚,不知如何與眼前這與我共許一生的人開口相訴,而他見我神色踟躕,伸手撫上我的鬢發。
“江春,你便如此喜歡權勢麼?”
他手指緊攥,我顧不得頭皮扯痛,抬頭震聲道。
“是皇帝下藥害我至此,我未曾對他有意,晏郎,我不願待在這兒。”
“晏郎,你不知我心意麼?”我見他不言,聲音發顫。
他笑了,鬆開手指,替我輕柔地理順鬢發,又將我攬在懷中,脖頸一輕,抬眸,我瞧見他手中半塊鴛鴦佩。
“我自然知曉你的心意,江春,隻是你如今已是父皇的月貴人,我怎能帶你走呢?”
我愣愣看向眼前這個男人,隻覺越瞧越陌生,而他下一句話,更是讓我百念俱灰,心冷意絕。
“我十日後就要大婚,今日來見月貴人,隻是為了取這玉佩,給我新婚妻子。”
一瞬,我全身血液倒流,三魂七魄盡失,可他話音剛落,又緊緊擁住我。
他靠在我耳邊,聲音發澀,似極其痛苦。
“江春,我不願娶她,可父皇昨日已下令,我無法反抗,我還得保住這條命娶你。”
他緊握住我的肩,那雙看向我的眸神色溫柔,眼眶微紅。
“江春,父皇他欺辱你,我都知這非你所願,且就當是為了我,暫時受些委屈,待你幫我坐上那個位置後,我一定會來娶你。”
我這顆心已漸漸麻木,不再痛苦,可我仍在開口時,聲音輕柔。
“晏郎,我怎麼幫你?”
他不說話,隻把一包手掌大小的東西悄悄放於我手中,見我微微點頭後,他喜笑顏開,側臉,又落在我頰邊一吻。
沒多停留,他得到我應許後,便大步離開,在門前,他回首瞧我一眼,眸中滿是不舍與悲痛,我則垂眸勉力一笑,道盡了孤涼。
待我再也瞧不見他後,我癱坐在地,無神地望高聳入雲的高牆紅瓦。
如意郎,負心人。
座上皇,荒唐人。
而我,在他們眼中隻任其玩弄掌心之間的牽絲偶人。
如今,我在這世間無親無友,無依可靠,又被心悅之人親手推進這皇宮之中。
秦晏秋他想當帝王,要坐明堂之上。
他是大丈夫,他要權勢,要縱馬馳騁沙場,去建功立業。
我是小女子,我要情愛,要為夫傳宗接代,遵三從四德。
不,我不要。
既情無所依,那我便步步向上爬,直到坐於最高處,直至無人可欺。
我要自己這條命隻屬於自己,我要他人難以剝奪的權勢。
頷首,將取下頸上原來掛著鴛鴦佩的長命鎖,我喚來一旁的小宮女。
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我笑著將長命鎖戴於她頸上,她突然抬頭瞧我,滿臉訝異。
“你叫小桃,是吧?昨日我瞧你去問那些宮女借銀錢,想來是有什麼難處,這長命鎖今日送你,你去宮外當了,暫解難處罷,從此後,你便是我身邊的貼身大宮女,可知曉了?”
小桃一瞬紅了眼眶,忙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小主,小桃從此一心忠於小主,若有二心,定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我輕笑一聲,伸手將她攙起,用絲帕擦去她額上灰土。
他們視我為魚肉,可他們看錯了,我雖是小女子,卻是將門之女,天生學不會俯首向敵。
既他們視我為魚肉,我便讓他們,自相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