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剛回宮,幾乎說的上是盛寵。
陳璟屹將青玄宮賜給了我,又日日隻陪著我一人。
後宮妃嬪恨的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直到李千憶進宮,獲封貴妃,無上榮寵。
“阿杳,朕這個皇帝,當的好難啊。”
少年帝王滿身酒氣,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裏呢喃。
我輕輕撫平他蹙起的眉頭,拂去他麵龐的淚珠。
抱緊他,“阿屹,一切都會好的。”
第二日,我便拿了陳璟屹“不小心”落下的紅花藥粉,下到了李千憶的膳食中。
東窗事發。
李千憶腹痛不止,血流了一地,比她養在庭院中的牡丹花更紅更豔。
她失去了孩子。
太醫在她的碗裏找到了紅花殘餘。
一切線索順理成章的指向我。
她的滿腔怒火,滿心仇恨都係在了我身上。
陳璟屹必須給她,給李家一個說法,讓他們看到帝王的心是向著他們的。
帝王之怒,由我來承擔。
我被褫奪封號,廷杖三十,禁足在青玄宮不得出,還要日日夜夜抄寫佛經給李千憶的孩子超度。
宮中皆在傳我恃寵而驕,嫉妒成性,謀害皇嗣。
那一夜埋在我肩頭落淚的陳璟屹好像隻是我的一場夢。
夢醒了,他又變回了雷厲風行的年輕帝王。
但我知道,他心裏是開心的。
哪怕麵上表現的再生氣,再震怒,他心裏都是開心的。
因為李千憶肚子裏的孩子沒了,李家就沒了指望,暫時不會再生二心。
三十廷杖,打的我半月都下不來床。
杖責結束後,依舊是太後娘娘帶著嬤嬤來接我回宮。
我被用軟轎抬回青玄宮,太後坐在我的床榻邊替我上藥。
那時她心疼的摸了摸我的頭,泣不成聲。
“阿杳,你是個好孩子。”
是嗎?
我是太後眼中的好孩子,因為我肯為了陳璟屹背負罵名。
可我不是個好人,我的手上沾了一條人命。
沾了還未出生的皇嗣的血。
但沒關係,我為他掃除了一個阻礙。
我不忍心看他皺眉。
直到這次,我失去了我們的孩子。
我才明白,世間報應因果循環並非沒有道理。
算我欠李千憶的,終究是我對不起她。
從她失去孩子那日起,就注定會報應在我身上。
我的孩子死在她手裏,也不算太冤枉。
隻是陳璟屹,他為什麼看起來並不傷心。
那可是,我們的孩子啊。
他心中隻剩下了帝王權衡之術,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知道我們的孩子沒了,竟然隻是輕飄飄的一句“孩子還會有的”。
可是陳璟屹,我沒法有孩子了。
那樣多的紅花灌進去,我注定沒法再有孩子了。
渾身發抖的疼,入目皆是刺眼的紅。
自此我在這世上,真真正正注定孑然一身。
“陛下,方才雲妃在禦花園衝撞了臣妾,臣妾想罰她。”
“那愛妃想罰她什麼,隻要愛妃高興便去做吧。”
“臣妾要罰她跪在禦花園,陛下不會心疼吧。”
“朕最心疼你,你可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
我看著眼前人心疼的攬住李千憶盈盈一握的纖腰。
陳璟屹未曾分給我一點眼神。
隻有冷冷一句:“雲妃目無尊卑,罰跪禦花園三個時辰。”
“嬪妾,遵旨。”
自從長明宮那日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他似乎有些疲倦,眼下泛著烏青。
那樣漂亮的笑,我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了。
恍惚間,又想起從前他還不是九五至尊,隻是皇後嫡次子的時候。
他是個很愛笑的少年,是我在這宮裏見過最俊俏的少年郎。
他牽著李千憶的手離開了青玄宮,腳步不曾有一刻為身後的我停留。
他沒有停,哪怕一步的躊躇停頓。
我被掌事姑姑領到禦花園,一跪就是三個時辰。
而不遠處的妙音閣裏,悠揚的樂曲聲不斷傳來,李千憶銀鈴般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最後,又是太後親自來看我。
“阿杳,苦了你了。”
我沒說話,隻是搖搖頭。
身上不苦的,隻是心裏苦。
苦極了。
入夜,身上的舊傷隱隱作痛。
頭風症又犯了,徹夜難眠。
輾轉難眠的夜裏,我反反複複的想到陳璟屹。
想起他第一次見我時頑皮的揪住我的辮子,讓我喊他哥哥。
想起我愛吃青酸杏,他便將青玄宮裏的杏子樹都掏了個幹淨。
滿身灰撲撲,卻把擦的鋥亮的一筐酸杏若無其事的交到我手裏。
還嘴硬的來一句:“諾,這杏子太多了掉的到處都是,我湊巧撿了幾個。”
我們是在這青玄宮裏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