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覺得,我是個掃把星。
我十歲那年,家鄉遇上百年不遇的幹旱,顆粒無收,百姓餓死無數,其中包括我阿爹阿娘。
後來快被餓死之時,被師父所救,她帶我去了藥王穀,半載,在我一點本事還都沒學會時,師父又遇到了仇人追殺,師父被殺,各種可以救人性命,也可以害人性命的名貴藥皆付之一炬。
便是在那時,遇見阿兄的。
我受了傷,不入野獸腹中也會被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裏,迷迷糊糊之際,卻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漫天風雪裏,俊朗幹淨的少年撞入我眼中。
披風掩去了大半風雪,耳畔是他明月映水的聲音:
「別怕,你不會死的。」
「可是,我是掃把星,我爹娘死了,我師父也死了,你救了我,你也會死的。」
我抬眼,看到他唇畔添了溫暖笑意:
「倒是個有膽識的,受了這麼重的傷,竟還有開玩笑的心思。」
意識模糊之前,隻有他愈來愈急的腳步聲。
傷愈後,阿兄帶我來了京城,他買了個小院子,是我們的家。
他說我雖小,但畢竟是個姑娘,未免名聲受損,日後便與我以兄妹相稱。
阿兄日日書不離手,他說他要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我笑:
「阿兄要當很大很大的官,大官是很威風的。」
大官去吃酒是不用給銀子的,大官想要什麼就可以擁有什麼,大官就連上轎都可以踩別人的背。
我記得年幼時,我們當地一個年過半百的縣令,看上了隔壁的阿姐,明明那阿姐已許了人家,可後來還是紅著眼睛做了縣令的第八房小妾。
他們說,當了官就是威風,可以呼風喚雨。
我跟阿兄說了,可阿兄默了良久,久到我瞧見他眼眶都有點泛紅,他卻隻是輕輕摸了摸我的頭:
「阿瑾,阿兄跟他們不一樣,阿兄當官,是為了像縣令那樣的人可以少一些、像隔壁阿姐那樣的人可以過得好一些。」
光陰似水聲,迢迢去未停。
我從垂髫小姑娘長到及笄,而阿兄入朝做了一名為民請命的禦史。
在朝堂,他進言直諫、不畏強權,參貪官,護百姓。
閑時,我們去過丹青水墨般的江南,也去過五穀豐收的田間、看過春日破土的芽,也看過冬日覆原的雪。
我們一起給流民施過粥、一起救過被惡霸欺壓的百姓。
阿兄身姿挺拔,容顏似畫,他回頭看著我笑,他說,這才是他做官的意義。
他說,等日後朝堂再無貪官,海內再無戰事,他便辭官,帶我去看關外浩瀚黃沙、看北野潔白如玉。
可我,終究,沒等到。
阿兄死了。
他們說阿兄死在醉紅樓一個妓子身上,他們說是力竭而亡。
他們說,阿兄故作清高,實則低賤至極。
他們辱他罵他,把他比作陰溝爛渠裏的蛇蟲鼠蟻。
阿兄光風霽月,卻在死後,成了全京城茶餘飯後的笑話。
他們把他扔去了亂葬崗,甚至一卷薄席都沒有。
我找到阿兄的時候,他渾身血汙,滿身傷痕,手筋腳筋盡斷,膝蓋骨都是碎的。
阿兄,你疼不疼呀?
阿兄,我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未和你說,你為什麼不等等我?
我抱著阿兄的屍身坐了一夜,晨光微現時,一雙錦鞋落入我眼中。
消息,是那人帶來的。
數日前,沈將軍嫡子沈湛當街行凶,刺傷百姓,還出言辱罵,阿兄在朝堂上參了沈湛一本,聖上震怒,杖罰了沈湛。
沈婉兮氣不過兄長受辱,便求了青梅竹馬的太子蕭昱宸幫她兄長出氣,阿兄為官清廉,他們卻讓阿兄受盡折磨,還在死後汙他清譽。
太子?當朝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笑得撕心裂肺,笑得淚流滿麵,阿兄一生為民生百姓,殫精竭慮,最後竟慘死在當朝太子手裏。
我俯身下拜,把唇咬出血,與簌簌而下的淚水融在一起,再也釋不出清濁濃淺:
「我要進東宮,為阿兄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