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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妹妹麵前,我總是由內而外的自卑。
她會指著我皸裂的高原紅臉蛋大喊:“你們鄉下人,你知道肯德基是什麼嗎?你知道星巴克是什麼嗎?你身上都是牛的味道。”
她會當眾讓我下不來台,我覺得尷尬又窘迫。
妹妹可以因為鞋上沾了泥點子就窩進爸媽懷裏哭鬧。
我站在旁邊,卻連個索要擁抱的勇氣都沒有。
後來爸媽買了房,三室一廳。
一間是爸媽的,一間是妹妹的,一間是客房,我依舊住鄉下。
暑假會大發慈悲地將我接去小住一段時間。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妹妹將她的小皮鞋抵在門口,指著我的蛇皮袋大喊:“臭鄉下來的,滾出我的家。”
我委屈地低下頭,腳趾使勁扣著玫紅色的水晶涼鞋,眼淚在眼眶打轉。
爸媽隻顧著彎下腰用各種條件誘惑妹妹同意我進門。
“爸媽要上班,沒時間照顧你呀,你姐來了能給你做飯,這樣,隻要你同意,媽媽給你買變形金剛。”
“姐姐還能教你學習呢,多好啊,你給爸爸個麵子嘛!”
整個暑假,做不完的飯,洗不完的衣服,還要時不時被妹妹罵土鱉。
最後往往暑假還沒結束,又要送我回鄉下。
爸媽說我在這裏不方便,也沒說到底哪裏不方便,誰不方便。
我前腳踏出家門,後腳媽媽拿起酒精給家裏每個角落消毒。
酒精的噴霧在陽光下散成一大片,像霧又像花。
美得讓人傷心。
後來,我也就習慣了在鄉下和爺爺守在一起。
習慣了夏天在泥塘裏打滾,冬天了上山隨爺爺砍柴。
東家的狗,西家的鵝,誰見了我不得喊我一聲大哥。
爺爺總是會在我瘋玩後,拿起搓得發白的抹布幫我擦去臉上的泥印。
笑眯眯地喊我:“我的乖寶兒。”
但美好的日子總會有結束的那天。
那年冬天,我幫爺爺砍的柴碼得還沒我個子高,爸媽就回來了。
他們要接我走,我不願意,他們就生氣了。
不耐煩地問我選他們還是留在這裏跟著爺爺。
爺爺幫我做了決定,板著臉讓爸媽趕緊帶走我。
我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對。
媽媽隨意地丟給爺爺五百塊錢。
我說讓爺爺等我,我過段時間肯定就回來,爺爺連連點頭。
臨走前,爺爺特意換上櫃子底下壓著的新衣服,蹣跚轉了一圈問我好看嗎?
我摸了摸上麵圓圓的金色花紋,點點頭。
“嗯,好看。”
那時的我不懂事,認不出壽衣的樣式,也不知道我和爺爺的最後一麵已經見完了。
爺爺寵溺地摸了摸我,叮囑了我一些話。
我趴在搖搖晃晃的車窗上,看著爺爺佝僂的身影越來越小,掩了門,像一個講完的老故事。
回去的時候,我發現那五百塊錢出現在我的兜裏。
後來我才知道,之所以爸媽會來接我,就是因為爺爺病重了,時日所剩無幾。
爸媽為了陪妹妹上舞蹈課再一次將我一個人丟在家裏,我更想爺爺了。
就在這時,一個電話讓我如同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