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曾懵懂地問過阿娘:「娘,為什麼阿姐不用像我一樣幹活啊?」
阿娘說:「我們家的女子是琴女,琴女是不用幹活的。」
我不死心地追問:「我也是我們家的女子。那為什麼阿姐是琴女,我就不是呢?」
阿娘仿佛突然被激怒了一般。
她揚起手瞪眼嗬斥我:「滾!沒有為什麼!吃了不長,就知道問奇怪的問題!」
我嚇得往後縮,搖頭不敢再問。
我恨沮喪地想知道:為什麼阿姐就是琴女呢?
我也問過阿姐同樣的問題。阿姐不會罵我,更不會打我,她隻會溫柔地笑著撫摸我的頭——但是阿姐永遠無法回答我。
因為阿姐是被選中的琴女——她不能說話。
阿娘說,琴女的嗓子是用來和神交流的,隻有神才能聽琴女的聲音。
所以,從被選中作為琴女的那天起,阿姐就再也不被允許發出任何聲音了。
我一直很納悶,阿姐究竟是怎麼忍住不講話、也不發聲的。
無論我怎麼纏著她講故事,說如何可笑的話去惹她發笑,她都隻是微微笑著看著我,從未笑出聲過。
有一次,我甚至故意在她不注意從身後猛地拍她的後背,隻為看看她在受驚時會不會發出聲音。
可是她隻是轉過身來,用驚懼的目光看著我,在看清是我之後又露出安定的表情。
是的,從我記事起,我從未見她講過一句話、發出過一點聲音。
我經常懷疑地想,她或許生來就是啞巴。
雖然不會講話,但是阿姐長得很漂亮。
她皮膚白皙,眉眼精致,又那麼得安靜——像是一個精美的布娃娃。
我從沒見過真正的布娃娃,這個詞是村裏的男人們談生意時,我聽他們提到的。
村子裏隻有男孩才有時間玩玩具,女孩從生下來就要幫家裏幹活,從不會有玩耍娃娃的機會。對我們來說,這就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事。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認為,這片山林和它圍著的村子,就是全部的世界。
我原本應該一直這麼認為下去。
可是,就在十年的大祭馬上就要開始的幾周前,怪事發生了。
一天,隔壁家的女孩毛毛在正在村旁的河裏洗衣服。突然,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麵色慘白地轉身就往村子裏跑。她邊跑邊失聲大叫:「有怪物!河裏有怪物!」
毛毛的爹正在離河不遠的地方坐著打牌。
他今天本就輸了很多錢,聽到女兒的喊叫異常煩躁,一把把她扯過來就是一耳光:「亂喊什麼!」
毛毛被這一巴掌打的暈頭轉向,叫喊聲被憋了回去。
但是依舊她麵色驚恐,嘴裏不住地大喊:「對不起,爹,爹,但是,我看到好多好多蟲子!河裏有好多好多蟲子!」
毛毛爹皺起眉。幾個打牌的男人對視一眼,起身到河邊去查看。
眼前的場景,讓他們頭皮發麻!
隻見河水裏,密密麻麻全是蠶蟲。
可詭異的是,那並不是正常的白蠶——它們通體黑紅,那顏色就像,凝固了的血汙!
這些蠶少說也有好幾百隻,全都一動不動地漂浮在河裏——竟然全是蠶的屍體!
幾個男人臉色陰沉,一個人匆忙趕過去叫來了村長。
村長一看,麵色幾乎是立刻變得鐵青:「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死了這麼多神蠶!」
我和幾個在一旁湊熱鬧的孩子都麵麵相覷:在村子裏這麼久,我們從沒聽說什麼是神蠶。
可從村長的臉色看來,那分明是十分要緊的東西。
「馬上就要大祭了……莫非……出了問題?絕不可能!」我聽見他小聲地呢喃著。
我好奇極了,可他的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
幾個大人發現了圍觀的我們,瞪眼嗬斥著把我們趕走。
我轉過身,突然看見,阿姐竟然沒在屋裏練琴,此刻也站在河邊。
她直直地盯著河裏蠶的屍體,像是被勾走了魂一般,表情說不出的詭異。
這真奇怪,阿姐從不喜歡看熱鬧。
她到底在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