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臟了,娘又要嘮叨了。
這是我躺在侯府門前石階上等死時,腦海中閃過的唯一念頭。
身下的台階冰冰涼涼,緩解了背上火燒火燎的疼。
我閉上眼,安靜地等待著死亡。
我娘走了,這世間,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意識昏沉間,耳邊傳來一陣咳嗽聲。
緊接著,一雙冰涼的手撥開了我額前的碎發。
本已渙散的意識重新聚集到一起,我努力睜開眼。
眼前的姑娘裹著上好的狐皮披風,麵色卻比地上的雪還要白上幾分。
蔥白似的手正覆在我沾滿血水和泥漿的額頭上,眉頭緊蹙。
眼神中含著關切。
飛雪漫天,紅塵破敗。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我娘。
意識徹底渙散前,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娘,我疼。"
再睜眼,我躺在一張雕花大床上,身下是鬆軟厚實的被褥,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見我醒了,床邊坐著的女子滿眼欣喜,拉著我的手問東問西。
拜她所賜,我很快知道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裏是永安侯府,她是永安侯嫡出的姑娘,蘇婉卿。
侯爺準了我入府,日後我便是她身邊的小丫鬟。
我心中冷笑,真是天大的恩惠呢。
正欲開口,餘光瞟到她臉上還沒褪幹淨的巴掌印,終究是將話咽了下去。
永安侯嫡出的姑娘,是個多管閑事的蠢貨。
再次見到謝之言是在三日之後。
他一身玄衣,眉眼鬱鬱:“你可會相思曲?"
“會。"
這首曲子我聽過千百遍,怎會忘記。
我垂首輕撥琴弦。
琴音婉轉,如有情人互訴衷腸,纏綿悱惻。
謝之言靠在臥榻之上,側眸看我,靜靜地聽著。
一曲罷。
我看著臥榻上闔眼沉睡的男人,目光落在他的脖頸處。
盯了一會兒,我站起身,走至他麵前。
可剛抬起手,卻被男人一把抓住。
我抬眸去看,卻發現男人眼眸清亮,哪有半分小憩後的惺忪。
他根本沒睡。
“做什麼?"
他力道極大,我含淚忍痛,將手中玉盒遞到他麵前:
“奴家隻是想為駙馬上藥。"
他甩開我的手,冷笑一聲:
“一個娼妓,你也配?"
殺人誅心,像是故意激怒我。
我強忍著痛,低聲解釋:
“駙馬乃是朝廷肱骨,奴家不忍駙馬被同僚恥笑奚落。"
謝之言聞言一愣,目光落到我手中的玉盒之上:
“玉肌散?你倒是舍得下本錢。"
我抿了抿嘴,卻突然溫柔輕笑:
“奴家以色事人,色衰則愛馳,自然在意容貌。"
謝之言愣了一下,沒料到我會如此坦然。
坦然到好似不以為恥。
謝之言心思縝密,疑心極重,與其故意遮掩,反不如坦蕩承認。
倒更有可能令他多看一眼。
數月的準備,就是為了今日引起他的注意。
我眼眸閃爍著星光,嗓音低柔軟綿:
“駙馬,允了奴家為您上藥吧。"
謝之言凝望著我,眸中某些情緒翻滾,卻終是點了點頭。
強忍住心頭的厭惡,我半抬起身,跪在謝之言麵前,小心翼翼地將藥膏塗抹在男人側頸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上。
指尖劃過,皮膚變得滾燙。
謝之言眼皮微顫,喉結微滾,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那日後,謝之言便時常到迎春樓尋我。
卻隻是聽曲。
有時聽著聽著,他便安睡過去。
後來,更是一連幾日都宿在樓裏。
他出手闊綽,捧得我成了桑媽媽的心頭寶。
如此高調,便免不得遭人嫉妒。
樓裏姐妹暗中給謝之言的茶水裏下藥,想要勾走他。
卻被謝之言抓住頭發,扔出了門外,命人亂棍打死。
那日,迎春樓的姐妹無不被嚇得花容失色,瑟瑟發抖。
我站在門口,冷眼旁觀。
謝之言看見站在門口的我,眼神一滯,隨即冷聲道:“進來。"
進門後,我手一顫,琵琶砸在了地上。
我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泫然欲泣。
謝之言卻緩了臉色,輕輕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看他:
“怕了?"
我長睫微顫,貓兒一樣乖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輕聲道:
“自然是怕的,怕有一日惹惱了駙馬,落得和她一個下場。"
謝之言卻出聲打斷了我:
“你和她不一樣。"
但是哪裏不一樣,他卻不肯再說。
隻是讓我彈琴。
臨走時,他在馬上低頭看我,突然開口:
“念卿,別怕我。"
我垂眸,掩下眼中一閃而過的寒意,再抬頭,已是滿眼欣喜:
“奴家聽駙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