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素麵朝天,卻羸弱纖纖。
這麼一個柔弱怯懦的美人兒,真的能折斷鸞棲身側婆子的手腕?
丫鬟很會看眼色,特意將染素汐的椅子放在了鸞棲的旁邊。
不僅是椅子,染素汐的手畔,茶水點心一應俱全。
如此陣仗,登時激起了鸞棲胸中的怒火。
“殿下,妾身的奶嬤嬤......”
染素汐本就瞄著鸞棲,見她開口立馬跟著張嘴道:“姨娘,說起這事兒,素汐剛好有東西要還給您呢。”
兩道聲音疊在一起,眾人卻隻聽清楚了少女的聲音。
因為在染素汐伸出手的一刹那,鸞棲就嚇得禁了聲,兩隻手護在胸前,像是生怕自己的手腕子同樣遭殃似的。
隻見染素汐捧著一個東西,舉到鸞棲麵前,再次重複:“鸞姨娘您的東西。”
在眾目睽睽之下,素手緩緩攤開,露出了裏麵的白玉雕花的鐲子。
鸞棲瞳孔一縮,條件反射地摸向手腕:“它怎麼在你這兒?”
話一出口,頓覺自己表現得有些緊張,掩飾性地咳了聲,又說:“你什麼時候偷去的,我竟然不知道?”
“怎麼是偷呢,姨娘忘了,鐲子是您自己擼到素汐手裏的。”
“怎麼可能是我自己......”頓了頓,“是我甩開你的手的時候掉的?”
染素汐點頭。
像是回想到了傷心事,鸞棲眼睛一擠,再次哽咽起來:“一說起這個,妾身就心裏難受。染姑娘你怎的就這麼不知輕重......丁嬤嬤不過是心疼妾身,想和你說說咱們侯府裏的規矩,你不想學便罷,何苦廢了她的手腕子啊!”
“姨娘這是什麼話,素汐怎麼聽不明白?”
“染姑娘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現在你肚子裏懷著宣平侯府的血脈,就連殿下都不會忍心責罰你。
丁嬤嬤的手已經廢了,她也不求別的,隻求姑娘的一句道歉。
難道,僅是這樣,你還要推脫嗎?”
鸞棲的一番話,成功將染素汐架到了大長公主都不忍責罰的高處。
俗話說得好,站得越高,死得越快。
染素汐感覺有一股寒意從腳底爬上了脊背。
“鸞姨娘莫急,小女隻是驚訝剛剛還中氣十足的丁嬤嬤,現在怎麼就躺在屋裏不能動彈了。”
鸞棲擦眼淚的動作一頓,“你在說什麼?你折丁嬤嬤的手腕子這事兒,水霜也是見到了的,現在還想賴不成?”
“折腕子?”染素汐眨眨眼,“小女明明是在幫丁嬤嬤將橈側的脈疽捏破呀。”
鸞棲更蒙了:“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隻是鸞棲,所有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染素汐問鸞棲:“姨娘,丁嬤嬤平日是否更習慣右手?”
“不然呢?”
她又不是左撇子。
“所以,丁嬤嬤的右腕橈側長了一顆脈疽。”
“什麼東西?”
“得脈疽者,初起寒熱腫痛,痛徹手膊,舉動不便。小女在丁嬤嬤扇小女時,恰好摸到,便幫她捏破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靜。
江韶微微揚起下頜,慢悠悠地說:“我聽懂了,鸞姨娘去找茬兒,讓嬤嬤扇人巴掌。不料被扇者以德報怨,順手治好了她的宿疾。”
鸞棲臉色大變,支支吾吾了半天,“你,你......”
後撲通跪下,兩指並攏對天發誓道:“殿下,妾身發誓,妾身從沒有聽丁嬤嬤說過她手疼。”
染素汐見狀,學著鸞棲雙腿一彎,跪在她旁邊,道:“殿下若是不信,可請郎中去查看一二。”
鸞棲登時想要吐血。
莊嬤嬤,眯著眼,試探性地問:“素汐姑娘,你會醫?”
染素汐的話,讓她懷疑起了怡情香的事。
染素汐的手微微顫了下,無辜地說:“回嬤嬤,小女之所以對脈疽有所了解,是小女在鼓樓學琴初期,因為掌握不好姿勢門道,導致腕子上長過幾次。”
莊嬤嬤點頭,瞄向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歎了口氣,平靜無波地說:“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跪什麼?還有鸞棲,你也起來吧。”
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時,大長公主淡漠無波的聲音再度響起:“鸞姨娘不問緣由,就大呼小叫,挑起是非,罰禁足一月。
染素汐未聽勸誡,罔顧侯府子嗣的安危,擅自跑去後廚那等臟亂之地,罰其今日伺候在身側的丫鬟二十大板。”
清風如絲,碧空如洗,春陽照在身上卻讓人骨頭發涼。
“啊!!!”
淒慘的尖叫聲驚起一群飛鳥。
婆婦的議論聲隨著水霜的叫喊,從雕花窗的縫隙擠了進來:“嘖嘖,果然還是性子軟啊,連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都保不住,以後誰還敢真心伺候?”
“誰說不是呢。還以為瘦馬的手腕能了得些,到頭來不還是一樣朝不保夕?”
染素汐雙手捧著半涼的茶盞,端坐在桌旁。
“啊——”
屋外,水霜的叫喊聲越來越小,
水霧卻哭得越發上氣不接下氣:“姑娘您快想想辦法啊!再打下去,水霜會沒命的呀!”
染素汐澀然地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啜飲了一小口涼茶。
她不是不想救水霜,而是她也怕疼,也怕死。
大長公主的責罰很明白地告訴她,鸞棲和她都是蚍蜉,是非對錯不重要,她想罰就罰,想殺就殺。
所以,讓染素汐在本就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冒險去救一個沒有交情的人......染素汐做不到。
“染姑娘!您說句話啊!奴婢求您啦!”
水霧見她坐著不動,恨恨地跺腳,抹著眼淚衝了出去。
緊接著,染素汐又聽到了水霧的哭求聲,以及莊嬤嬤冷漠地訓斥:“死了便死了。再敢求情,一並打死。”
......
二十杖畢,水霜的下身已經是血糊糊的一團,胸口幾乎看不見起伏。
莊嬤嬤一昂下巴,不知死活的水霜便被兩個小廝像個牲口一般地拖離了院子。
染素汐還是沒忍住,扒著窗戶偷偷瞧了眼。
那一路的血漬呀,簡直像是鬼故事裏的符咒,嚇得她眼前發黑,額頭發涼。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赫然發現莊嬤嬤不知何時竟然立在她的門邊,渾濁的雙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