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記得我和付夜希的第一次見麵,他說,大海的味道和溫度都和我身上一樣。
我說,他也和他的名字一樣,是黑夜中的希望。
付夜希暈倒在海岸邊,我用隨身攜帶的草藥將他喚醒。
他睜開眼,臉色蒼白。
我那條通體海藍色的尾巴一上一下地打著水花。
可他並沒有對我的尾巴感到害怕,反而仔細地看了起來。
他湊近我,輕輕地用指腹輕撫著上麵閃閃發光的鱗片,然後看向我耳後的魚鰓。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問我,“海底漂亮嗎?”
我不假思索,“漂亮,非常漂亮。”
我的院子裏遍布海藻與美麗的珊瑚,總有魚群經過,有時能聽到海豚的歌聲。
付夜希淡淡地扯出一個笑容,“我在家裏隻能聽到無盡的打罵聲。”
起初,我以為付夜希是遭人脅迫。
他卻告訴我,打他的人是他的父親。
我看著那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心裏一陣酸澀,落下淚來。
那會,我的眼淚還不能變成寶石,但付夜希卻願意替我將它拭去。
偏僻的小島岸邊,以捕魚為業的村莊,不會有人在清晨或臨近天黑時往這片林子裏跑。
而我身份特殊,從來不被允許與旁人親密接觸。
因此,我在家中能夠說話的,隻有石頭縫隙裏的小魚小蝦。
在我第一次好奇上岸時遇到了付夜希,至此,我們幾乎每天都在林子後的岸邊相見。
我從他的口中能聽到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詞彙,各種新奇的、有趣的。
我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喜歡他說話的聲音。
告白的那日,他說他沒什麼錢,隻能送我一朵紙折的花。
當這朵花在他期許的目光下,捧到我麵前時,我隻覺得海底各類鮮豔的珊瑚、漂亮的晶石,在這朵花麵前都不及分毫。
“阿黎,等我掙錢了,就送你一朵銀子做的花。”
“銀子可漂亮了,我見村長的老婆戴過,閃閃的...”
可如今,這朵花被他送給了廖小柔。
不是銀子做的,而是金子。
廖小柔親昵地勾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謝謝夜希哥哥的禮物。”
“夜希哥哥,用不用給阿黎姐姐也買一個?這是最後一個了。”
“你之前說過的,她可喜歡小花圖樣的東西了。”
付夜希的手僵了一瞬,而後冷哼了一聲,“她喜歡裝死那就一直裝,買什麼買?她自己的眼淚不比這個值錢多了?”
“當初說要幫我發家致富讓我不再受辱,說得好聽,叫她幫忙找點珠寶都死活不肯!”
付夜希啐了一口,仿佛當年承諾患難與共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靜靜地站在他們旁邊,看著付夜希親昵地摟著廖小柔,二人並排走。
曾經我不能上岸時,付夜希說會天天來海邊見我。
如今我能上岸了,卻是以魂魄的窘迫姿態。
我看著付夜希叫司機把廖小柔送回家中後,又折返往商場裏走。
他匆匆跑回那家首飾店,問店員,“我剛才買的那款小花是不是還剩一個?還在嗎?幫我包起來,包得漂亮點。”
我冷冷地看著付夜希。
我沒有辦法輪回轉世,也全是因為他。
人魚與人類不能相愛,不能簽署伴侶契約。
否則人魚死後,魂魄會被一直拴在人類的身邊,直至對方的靈魂破散。
付夜希撥通了於楠的電話,響了三聲,被對方掛斷。
他再一次撥過去,於楠卻關機了。
付夜希氣急敗壞地將禮物盒砸在地上,又撿起來。
這副喜怒無常的暴戾模樣,又何嘗不像他的父親。
當晚,他捏著那小小的禮物盒,坐在亮堂的客廳中借酒消愁。
門鈴響了。
是於楠。
付夜希一見這張臉,借著酒精上頭就要發飆,“你丫還知道...”
“公司股票跌了,因為拍賣行這個月虧太多了。”於楠冷著臉,推開了一身酒氣的付夜希。
“如果現狀繼續維持下去,不出三個月,公司會和拍賣行一起倒閉。”
於楠將白紙黑字的分析報告拍到桌上,付夜希看著報告上麵的零,一下子醒了酒。
他又氣又惱,“你還沒聯係上阿黎?”
於楠將那貝殼圖樣的手機扔到付夜希懷裏。
那是付夜希當初送給我的手機。
他賺的第一筆錢,就給我買了這個手機。
他老愛笑著喊我貝殼公主,索性手機殼也選了這個樣式。
付夜希知道我不能離海太久,於是找人接電線到海邊,搭了上鎖的安全屋。
“這樣阿黎就能隨時聯係上我了。”付夜希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臉。
那是十八歲的他,在我的記憶裏連同那束光亮一起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