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意如毒蟲般啃咬著我的神經,我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不知被折磨多久,一陣寒風吹得我顫顫抖動。
再睜眼,周圍昏暗無比,臭味熏天。
“你醒了?”
熟悉聲音傳來,我找到救命稻草般在黑暗中尋摸著抓住對方衣角。
終於借著微弱燭光看清眼前人,不是沈安又是誰?
他神思倦怠,眼下烏青,沒看我一眼。
我伸手又向小腹摸去。
平平坦坦,再沒有生命的痕跡。
“孩子呢?我孩子呢......”
我再忍不住哭喊出聲,可還沒流淚,口鼻便被一雙大手死死捂住。
“哭什麼哭!”
沈安不耐煩瞪向我,慍怒道。
“你害林緣臥床不起,還有臉哭?”
心再入冰窟,我瞧著眼前這和我麵容相似的血親,忽的想起昨日他的絕情。
我將他手扯開,字句泣血。
“你真是覺得我害了林緣?”
“你明明看見了......”
他像是聽到笑話般,眉目皆是嘲諷。
“我隻看見阿緣在水中呼救!”
“她還能拿自己孩子做賭嫁禍你不成!?”
不錯,確實是林緣自己跳湖嫁禍給我。
可看他提起林緣那柔情似水的語氣,我不再多言。
隻覺得心腔陳鬱難解,冷冽言語如利刃刺開胸骨,在體內清晰爆裂。
我無力癱倒,映入眼簾的,是沈安嫌惡責怪的麵容。
“你搶了林緣的婚事,又害得她重病。”
他起身,目光似刀劍恨不得剜我一塊血肉。
“王爺饒你性命,將你關在柴房反省已是開恩。”
“如若你還想對林緣不利,我這當哥哥的也不會放過你!”
他拂袖離去,獨留我關在這不見天日的狼狽柴房。
一口氣泄去,我整個人猶如墜入幽冥鬼蜮,胳膊腿被冤孽前塵牽扯動彈不得,逃不開,掙不脫。
我與沈安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自我記事起,爹娘便已經帶著我們在江州任職。
江州地處河川下遊,常年洪水泛濫,爹爹在外奔忙治水,娘親則忙著與城中善堂一起施粥賑災。
二人鮮有時間在家照看我,是沈安將我一手帶大。
他教我寫字,帶我讀書,背著爹娘帶我在江州堤壩處抓魚玩水。
那堤壩土鬆低矮,幾乎攔不住什麼遊魚,我與沈安常脫下外衫,將袖子打結做成網兜,涉水撈那遷徙的河魚。
每每我們滿載而歸被爹娘發現,都少不了一頓暴打。
“雨季水猛,你怎麼敢帶妹妹上那地方!”
娘親作勢要打我手心,沈安笑嘻嘻攔在我身前,攤出兩隻手。
“我替喬喬一並挨了!”
再後來新皇登基,雷厲風行,著手整治江州水災。
我仍記得那日爹爹狂喜神色。
一向注重儀表的他不再剃胡編發,一頭灰白頭發草草一梳,卷著褲子便上河邊巡查堤壩修築情況。
隻是這欣喜日日衰減,愁容攀爬上皺紋間。
我與沈安在書房外偷聽到爹爹與同僚訴苦,言語間涉及什麼林家,什麼白銀,我們二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懂。
直至官兵上門將爹爹抓走,我才隱隱約約猜到些端倪。
原先殷實家境一夜間貧困如戲,爹爹入獄被斬,娘親隻得放下官太太身段,替人漿洗衣物賺錢。
爹爹處刑那日,她不管鄰裏勸阻,非要帶我和沈安觀刑。
秋雨冷冽,凍得我清醒異常。
那醉心堤壩的小老頭須發已經全白,神色自若,隻在看向我們時顫了顫身子。
“喬喬,別怕。”
沈安緊緊攥住我手心,臉上不知是雨是淚。
爹爹走後娘親像是丟了魂魄,挺了一年便撒手而去,隻剩不過十歲的一對孩子相依為命。
我看著沈安典當了家中最後一點細軟,給娘親置辦好棺木,又帶著我在兩處墳頭前深深磕了三個頭。
彼時年紀還小的我朦朧中對複仇已經有了念頭,我舉著如柴手臂,心中暗暗發誓。
我要供沈安科舉做官!
隻有如此,才能給爹娘伸冤。
可筆墨紙硯要錢,書本畫卷也要錢,處處都要砸銀子——我去哪裏掙銀子?
說來可笑,江州水患害我家破人亡,卻也給了我一線生機。
雨季漲水,無數河間小路被沒於水中,想趕路行商隻能借助渡船。
而江州水上最不缺渡船,缺的是懂水性的船夫。
我立著尚沒長開的身子,拖來破船便在水上開了張。
“隻要五文,渡人過岸——”
無論我怎麼吆喝,來往行人都不敢坐我這矮小女童的船,我哪有把住船槳的力氣?
在我心灰意冷,幾乎要捧碗要飯之時,生意卻熱鬧起來。
“小姑娘,是你在這擺渡吧?”
“我們幾個都要上你的船!”
客多錢多,手上用的力氣也多,不出幾日,我曾經繡花描字的手便磨出一層繭子。
可回家點燈數錢時候的喜悅足以覆蓋這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