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珍家院子裏空無一人。
院子邊上整齊碼放著十來根碗口粗的木料,院子中央兩隻木馬角上還架著一根木料,地上堆著一些散亂的木渣。
金玉珍到了院子裏,四下瞅了瞅,來到院子另一邊,鬆開一隻背兜肩帶,身子稍稍傾斜,背兜順勢往下掉。
她反手抓住快落地的背兜,放到地上,一刻也沒耽誤直接進屋。
一間不到十平方的睡房,四麵貼滿了紙,掩蓋住了原始的泥巴牆,屋頂是木板棚,稍顯得冬暖夏涼。
窗戶邊擺放一張沉舊的黑漆桌子,既能寫字又能當梳妝台。
桌子邊靠牆是一付程東全自製的木頭靠背床,靠背的紅漆倒是醒目。
屋裏光線有些暗。
金玉珍一進門就熟悉地走到在正打著呼嚕的程東泉身邊,搖著程東泉胳膊道:“東泉,醒醒,別睡了,好消息,趕緊起來商量下咋辦?”
睡得迷裏糊塗的程東泉被金玉珍搖醒,轉身看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妻子,好奇道:“咦!你不是扳包穀去了嗎?咋這麼快回來了?”
“還扳啥包穀呀!種莊稼哪有做生意來錢?”
“做生意?”程東泉一聽就沒興趣了,轉身又睡去。
“唉!別睡了,好事錯過可沒有啊!隊裏油坊要對外承包,下午就開社員大會定呢。”
“啥?油坊承包?”程東泉一下子沒有了睡意,噌地坐起來,伸手摸了摸金玉珍汗濕的額頭,“沒發燒呀!說啥胡話呢,油坊那麼大個攤子敢承包給私人?”
“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不信?不信也由不得你,真的假不了,隊長王海貴昨天都放話了,承包費下午開會宣布,早上都開始報名了。”
程東泉撲哧一聲笑出來了,“還報名呢,啥承包條件都不說,跟口袋裏買貓差不多,捉住一個算一個,你呀!莫叫王海貴那個套路套進去了,他這是借報名摸底,看大家的態度好漲價呢。”
“你管他啥套路,你隻說油坊咱們包還是不包?”
“不包。”程東泉果斷地說完,掀開蓋在腿上的被單起來。
五月的天氣,外麵太陽炙烤,屋裏頭還稍微涼快點,尤其是程東泉家裏四麵都是土牆,室內更涼。
“阿嚏!”
程東泉揉了揉鼻子,嘴張了張,接著又是一聲:“阿嚏”。
“不對,這是誰想我哩!”
“誰想你呢?你一個做棺材板的,除了鬼還能有誰?”
程東泉有點不愛聽了,“玉珍,大白天的莫嚇人行吧!”
“嚇人嗎?東全,我咋覺得你膽子越來越小了,現在啥年代,以前啥年代?75年的事還嚇破你膽子了呢,事隔五六年了你還記得這麼清。”
“是呀!所以嘛!我不相信生產隊,不相信大隊,更不會相信王海貴這種兩麵三刀的人。”
程東泉生氣地穿上鞋,門外頭有人喊叫開了:“東泉哥,你在屋吧!”
“咦?是發清,他來幹啥?”
程東泉疑惑地向門外瞅,金玉珍心裏卻樂了,來的早不如來得巧,或許柳發清能說動程東泉。
自從王海貴把油房承包的消息放出來,柳發清算是最活躍的人之一。
除了四處打聽承包的事,還走訪了幾家大集體勞動時在油坊幹過的“元老”,功課做的挺足。
找金玉珍都不止兩次,主要話題是請金玉珍勸程東泉和他合夥承包。
程東泉平時人挺好,可誰要讓他跟集體做交易,從天亮說到天黑都不行,就因為這,柳發清老早就知道油坊要承包,就是不敢來找程東泉說。
怕什麼?就怕他想起往事呀!
“發清是吧!我在屋,你進來。”
柳發清站在廊簷下笑道:“東泉哥,我就不進去了,你忙完了出來說。”
“你娃挺講究,好,你等哈。”
穿好鞋,程東泉整理了下滿是補丁的衣服,剛要往出走,金玉珍就罵起來,“沒出息,膽小怕事,你能掙大錢才怪呢。”
程東泉本想回上一句,還是忍了忍,好男不跟女鬥,何必跟自己婆娘較勁呢?犯不著啊!
金玉珍先一步出門,朝柳發清搖搖頭,柳發清小聲道:“嫂子,他咋說的?”
“哎!不提了,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果然是這樣,那咋辦?
金玉珍搬回來的包穀還放到院壩那個背兜裏,就為了跟程東全商量油坊承包的事還沒來得及曬呢,說不動家裏那根筋,隻有曬包穀了。
隊裏油坊承包,多少人做夢都想試試,就是不敢接手,還不是因為對油坊那一攤子事不熟呀!更不知道接手承包到底掙不掙錢。
萬一虧了呢?
程東泉就不一樣,大集體那會在油坊幹過兩三年,門清。
隊裏油坊空置快一年了,現在學習其他大隊,想變廢為寶承包出去,金玉珍覺得是個機遇,在柳發清眼裏更是揚眉吐氣的好機會。
柳發清最不想錯失良機。
“東泉哥,睡醒了?”
柳發清一改往日的隨便,客氣地招呼起來,陳東泉納悶,這是咋了?咋換了個人一樣。
“怎麼?發清,田地裏都忙完了?”
“忙完了,哥,嗬嗬!”
柳發清笑得很不自然,陳東泉感到更怪,“啥事?來,坐下說。”
“不坐了,嗯…”柳發清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那個隊裏油房承包的事你聽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