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氏頭戴抹額，穿著絳紅色滾邊袍子，袍子上麵用金銀絲線鑲繡著百花暗紋，華貴而不張揚。

她眼角內眥微勾，像是鋒利的鷹喙，因為年老，臉頰兩側的肉垂掛下來，加重了法令紋，此時臉上笑意頓收，讓她顯得威嚴而刻薄。

而她望著薑施施的微沉眼神，更讓人心理壓力倍增。

“施兒，你自己說錯在哪裏？”

薑施施盈盈一福禮，“回祖母，施兒不知錯在哪裏。”

負責管教她的青槐聽見此話，猛地將手中的鐵戒尺朝桌麵一打。

“二小姐，你怎麼敢和老夫人這麼說話！？”

鹿竹被鐵尺聲音嚇得雙肩猛地一顫，手掌心反射似感受到疼痛。

薑沅沅見狀忙和緩氣氛，“祖母莫要生氣，大概隻是因為祖母平日裏對姐姐管教得略嚴，姐姐覺得在府中憋悶，這次才會大膽私自外出。姐姐從前一直孝順恭謹，祖母還是饒過她這次吧。”

薑沅沅的話看似是為薑施施說和，實際上卻是暗指薑施施對祖母心懷不滿。

從前，薑施施一直將薑沅沅視作自己的同胞妹妹，雖然心直口快，也略驕縱了些，但總歸心地不壞，根本沒有將她往壞處想。

如今才覺察薑沅沅每一句話都透著惡意。

老夫人目中浮過一縷怒意，閉了閉眼，聲音又和緩下來：“主子犯錯奴才也有罪，主子犯錯卻不承認，奴才罪加一等。施兒覺得自己沒錯，那這頓罰便由奴婢受著。”

蘇葉和鹿竹震驚抬頭。

老夫人道：“府規白紙黑字地寫著，一人犯錯，其他明知卻不阻止的，故意攛掇的，從旁協助的，同罪論處。”

“蘇葉，鹿竹兩人，各自掌摑十下，杖責三十。”

一貫穩重的蘇葉頓時神色緊張，

行刑的刑棍足有小腿粗，壯年男子捱了都難以挺過，她們兩個小姑娘若是真的硬生生挨下了三十下。

刑罰後，不死也殘。

而鹿竹更是臉色慘白，眸中含淚地望著薑施施，“小姐......救救我，救救我。”

薑施施手指慢慢蜷緊。

前世，她被困在侯府，被薑沅沅反複折磨，鹿竹為她尋藥時，卻被薑沅沅汙蔑偷竊藥物，活活杖斃的。

後來她病重得眼看要不行了，蘇葉冒險出府想要找薛家求助，同樣被薑沅沅攔下，當著她的麵被沉塘淹死。

這一世......她不會讓她們兩人再出一點事。

祖母這頓重罰明顯是殺雞儆猴，從前她對祖母的命令無有不從的，從來沒有違逆過。

今日違逆她私自外出。祖母便要用一頓重罰將她心思徹底殺下去，讓她像以前一樣乖順似小羔羊，對她不敢生出一絲違背之心。

薑施施嘴角勾起淺淺笑意，溫柔明淨，如烏色屋簷上一簇純淨白雪，她抬眸注視著坐於主位的章氏。

“祖母，蘇葉鹿竹她們阻攔過我，履行了勸導責任，也沒有協助過我，隻是我沒有聽勸，一意孤行。”

“況且，若非說攛掇我的......也不是她們。”

薑沅沅臉色微微一變。

“那攛掇你的是誰？”章氏沒有覺察到薑沅沅的變化。

“回祖母，祖母也清楚，我與府外少有來往，顧家今日舉辦的聚會，我之前並不知曉，是三妹妹特地從府外帶來了顧小姐的請帖給我。”

“不，不是......我隻是，隻是顧家姐姐托我送給姐姐的，我沒有攛掇姐姐。”

薑沅沅慌亂為自己分辯，薑施施從前對她極好，自己偶爾犯錯，薑施施都會主動替她攬下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薑施施會突然將自己供出來。

薑施施卻繼續詳說，“當時我雖然接下了請帖，但並不打算赴約，隻是三妹妹勸我說謝侯爺也會赴約，謝侯爺是孫女的未婚夫......所以我才會私自出府。”

薑國公府女眷出府一定要向老夫人報備，但是否準許全看老夫人，像薑沅沅次次都能順利出府，而薑施施卻幾乎次次都被拒絕。

一年到頭，至多能出府五六次，幾乎被困在府內。

章氏聽見謝侯爺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薑施施和謝侯爺有娃娃親，而她也早知薑沅沅也對謝侯爺有意。

薑沅沅怕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她嗔怪地看了眼薑沅沅，心中卻猶豫起來。

若是重罰，她肯定是舍不得的，若是輕輕放過，又未免有失公允。

薑施施看出章氏難以決斷，“祖母，老太公跟著太祖打江山，又蒙聖恩得封國公，親自設下嚴格府規，若是下人犯了府規要嚴懲，主子犯了更要嚴懲。”

老夫人剛才可是要對蘇荷鹿竹刑杖三十......

章氏揚起唇角，眼中卻發冷，“阿施的意思也要對你三妹妹施以刑杖？”

薑施施：“祖母誤會，三妹妹是纖弱女子，怎能承受整整三十刑杖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章氏覺得這話是在諷刺自己方才刑罰過重。

“隻是老太公設下的規矩便是主子給下人做表率。”

言下之意，刑罰不能比蘇荷她們輕。

薑施施這番話一下子將章氏架起來，想手軟輕輕放過都不行。

章氏皮笑肉不笑，“阿施，阿沅是你的親妹妹，她素日對你最親近了，你怎麼如此狠心，何必非要嚴懲她不可呢？”

一句話就給她扣上心狠，不顧姐妹情分的帽子。

薑施施卻淺淺一笑，“孫女此舉正是為了三妹妹好，也是為了祖母和國公府著想。”

“三妹妹明知府規不能違，卻攛掇我違反，我知道三妹妹現下年紀小不懂事，可小誤不罰能變大錯，三妹妹若是受了懲罰長了教訓，以後行事想必也會更加謹慎有分寸。”

“祖母從前管家想來有恩必獎，有錯必懲，在全府都有威信，若是此次輕輕放過，豈不是一朝損毀了往日威信。

再者主子犯了府規卻不會被按規懲罰，以後府規在下人們心中的公正威嚴何在，長久下來豈不容易生亂？”

她一番話說的毫無漏洞，無法辯駁。

章氏隻能冷笑，“我如今老了，竟然需要孫女來教我如何管家了。”

“孫女隻是班門弄斧，孫女知道祖母關心則亂，一時難以把握分寸罷了。”

薑施施單薄脊背筆直，微微屈膝行禮。

“但三妹妹畢竟年幼無知。孫女願意原諒她，求祖母從輕發落，不要杖責，就掌摑抄佛經，罰跪祠堂就行了。”

章氏無奈扶額，輕歎一口氣。

薑沅沅預感不妙，她自小到大被章氏捧在掌心嗬護，什麼時候受過遭過這種罪？

她伸手想要扯章氏的衣袖，“祖母，不要......”

卻被青槐嬤嬤先拉住，低聲對她道：“三小姐不要讓老夫人為難，老夫人也不想的，她一向最疼你了，打在你身痛在她心上。”

薑沅沅眼裏盈著淚光，聞言隻能慢慢收回手指。

“掌摑......二十。”

章氏望著薑沅沅發白小臉，心中疼惜，往日恨不得將她含在嘴裏，什麼時候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

“抄《法華經》三卷......跪祠堂，三天不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