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家門,周雲清帶了幾個小女孩在家裏聚會。
遠遠看見我,滿臉期待。
她或許等著我會像從前那樣苦口婆心講些大道理,或者幹脆發一通火。
可在幾個孩子看猴子一般的眼神裏,我隻是沉默著轉身上了樓。
“喂,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錯覺,女兒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有些失落。
但誰能失落得過我。
“當然有,我跟老師說以後不要找我了。你的事去找你爸。”
“班級群已經退了,還有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補習班興趣班群我也都退了,以後你自己弄。”
“以後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我要去忙我的事了。”
女兒衝過來,將我抵在樓梯上。
“你的事?你能有什麼事?”
“不想管我了?你做夢!把群給我都加回去!快點!”
她來搶我的手機,順其自然地在屏幕密碼上輸入她的生日。
但三兩次都顯示密碼錯誤。
周雲清愣在原地,滿臉不可置信。
從前,我的所有密碼都是她的生日,但以後都不會是了。
“改密碼?你憑什麼?”
她被激怒了,狠狠扔出手機,一把推開我,邁著大步去了樓上主臥。
又是老一套。
從小不高興就要摔摔打打,弄得房間亂七八糟。
我一管,她爸就攔“還小呢,長大就好了。有氣就要撒出來,別把咱寶貝閨女憋壞了。”
可一轉眼十多年過去了,還是這個爛脾氣。
衣櫃裏的衣服包包都被扯出來扔在地上,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被一把推在地上,碎成一片。
各種乳液彩妝混在一塊,散發著不合時宜的香。
周雲清從床頭櫃裏翻出來一本相冊,高高舉起威脅我。
“道歉,不然我就毀了這個。”
這本相冊確實意義非凡。
裏麵裝滿了我和她的合照,因為經常翻看的緣故,邊緣都有些許褪色。
裏麵總共有一百多張精選後打印出來的照片,我的電腦裏還有成千上萬張。
從女兒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再到公園野餐、文藝彙演、生日慶典、沙灘日出......
每一張照片裏,我看向她的目光都愛意泛濫。
老公從前還開過玩笑“要是有綁匪看見這些照片,都不用想就知道來了大單。這個當媽的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救女兒的!”
我氣得打他,綁架這樣的詞不能跟我閨女連在一起。
隻是可惜,我的寶貝女兒,從來都不在乎媽媽。
如今我精疲力竭,不願再為她著想了。
幹脆從抽屜裏取出電腦遞過去“這裏麵也還有些照片,你一塊處理了吧。”
周雲清接過電腦猛地拍向我。
還沒反應過來,劇痛襲來,天旋地轉之後,我跌坐在地。
眼鏡被砸斷,斷裂的鏡腿從眼角一路劃到下巴,伸手,摸到細細的一長條傷口。
頭頂鼓了大包還破了皮,鮮血蔓延下來,模糊了視線。
紙張撕裂的聲音混著女兒的尖叫,照片碎片漫天飛揚。
有一小塊落在我身上,撿起,是我的半張臉,眼睛裏還泛著母愛。
看來,自己這十多年竟是養了個瘋子出來。
我心寒。
所以報了警。
家裏鬧得厲害,老公難得按時回了家。
他作主,以家庭糾紛調節了事。
最終連案都沒立上。
女兒抱著他哭得喘不上氣來。
“鷺妃,你是當媽的,怎麼還跟女兒吵起來了?我開著會還得回來給你們斷官司。”
周世明哄著女兒,不滿地質問我。
他大男子主義,孩子的教育理念,其實一向都不太放在心上。
拉偏架也好,和稀泥也好,隻要不打擾到他,那就都行。
“孩子沒說錯,不想學就算了。當個漂漂亮亮的花瓶,以後嫁個能幹的丈夫就挺好。你不是也這樣過了半輩子嗎?”
“女兒最近鬧得確實不好看,但現在青春期,正是叛逆的時候,你要是不逼她,也到不了現在這個局麵。”
“再說上回那男孩,我已經給補償了。他挨兩句罵就換來了將來大學四年的學費,已經算是天上掉餡餅了!要我說,他還得謝謝咱閨女呢!”
周世明唧唧歪歪,屁話連篇,卻給了周雲清依仗。
她拉著爸爸的胳膊,昂著下巴看我。
父女倆統一戰線,我成了惡人。
丈夫看向我的眼神裏已經沒有從前的愛和關懷了。
可當年結婚時的誓言還在耳邊“鷺妃,我一輩子護著你,守著你。”
公司初創的場景也曆曆在目。
為了他的事業,我3歲時獨身一人從北方跑去了廣州。
在大大小小的市場裏紮了兩個月,每天一大早就抱著宣傳冊筆記本去拜訪老板。
為了摸清門道,鞋子都磨破三雙。
遇到過誠實的生意人,也遇到過奸猾的宵小。
為了省錢,就住在城中村裏,房子狹窄老舊,蟑螂亂跑。
飯菜不合口味,就用腸粉隨便湊活一頓,等回家的那一天,瘦了九斤。
好在談下了幾家不錯的供應商,其中甚至有一家老板娘願意先賒一部分給我。
這些年來,公司的上下遊換了又換,但這幾家仍舊是我們最可靠的合作夥伴。
可今天,周世明對這些隻字不提。
我成了一個隻依附著他而存在的花瓶。
身邊人的追捧和生意場上的紙醉金迷已經讓他爛掉了。
這個家,老的小的都爛透了。
“有時間去看看你的傷,本來上了年紀這臉就不比從前,千萬別再留了疤。”
“你的卡先停一陣子,在家好好想想怎麼為我經營好大後方,想明白了給我打電話。”
發出最後警告,周世明帶著女兒出門了。
他大概以為我會道歉認錯。
可要是一味地忍氣吞聲,日子還有什麼過頭。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輩子隻想善待自己。
這孩子這男人,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