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蕭瑟的冷意伴著飛沙。
我的魂魄漸漸變的透明,很多記憶似乎一瞬間向我襲來。
我看見那年冬天,一個少年瀕死的躺在雪地裏。
阿爹是個老實的莊稼人,看到少年穿著價值不菲的錦袍。
身上卻多處刀傷,很多處刀傷深得見了骨頭。
阿爹拉我快走,告誡我不要多事。
貴人的事情,我們招惹不起。
從他身邊路過時,他微微轉動眼睛,他平靜的看著我,眸子裏全是堅毅。
夜裏,我偷偷溜了出去,看他早已經渾身僵硬,昏迷不醒。
我將自己的棉衣蓋在他身上,又用從家裏拖出的舊門板將他拖到村裏荒廢的破廟裏。
就這樣,我每天都在夜裏來照顧他。
他傷重吃不了東西,我就將煮爛的流食一點點灌進他的口中。
他的傷口感染,高燒不退,我為了他上山采藥,摔斷了腿,為了救他,我拖著斷腿爬回破廟。
突然有一天,少年開口同我說了第一句話。
“我叫,雲郎。”
我的魂魄越來越淡,頭越來越痛。
周圍全是人,兩軍將士全都聚集在這裏,看著他們的統帥。
所有人都無比震驚。
我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蕭將軍果然跟木紅柳有私情,難怪打了三年打不完。”
“可憐我們三年未歸,我的母親年事已高,妻兒還在家中等我回去,沒想到蕭將軍竟然與北戎勾連。”
“此事傳回陛下耳中,我們作為蕭家軍,哪裏還有活路?別說升遷無望,搞不好性命不保。”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安的聲音。
突然有人大聲說:“蕭將軍,狗賊木紅柳死有餘辜,請將軍將她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聲音衝破雲霄。
......
北戎城牆之上,北戎士兵個個麵露慌張,他們搭起弓箭,慌亂的對準蕭雲肅。
蕭雲肅麵如死灰,對周圍的聲音充耳不聞。
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口中喃喃:“紅柳,你不是說要同我為難一輩子嗎?說好的一輩子呢?”
我的頭痛的轟然裂開。
一股惡心湧了上來。
我很好奇,鬼魂也會惡心嗎?
我的記憶開始混亂起來。
我想到了我的團子。
團子不滿一歲就會叫娘了,小小的人像一個小肉球一樣,靠在我的懷裏。
他的眼睛好奇的看著我手裏的畫。
那是我為蕭雲肅第一幅畫,他那時候還是我的雲郎。
我沒讀過書,但很擅長畫畫。
他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靜靜的坐著,讓我為他畫一幅畫。
他總說人有一天總會死,如果他死了,這些畫還在,也算他活過了。
團子沒見過爹爹,好奇的指了指畫裏的人。
我笑著教他:“爹爹。記住了嗎,這是你的爹爹,他最愛你,也最愛娘了。”
這是蕭雲肅自己跟我說的,無數個日夜,他親口在我耳邊說“最愛寧兒,生死不負。”
可是,哪有什麼生死不負,我看著眼前抱著木紅柳的他,隻覺得心裏像是缺了一個巨大的裂口。
我的記憶開始模糊,我忘記了曾經跪在我家門前,對我爹求娶我的雲郎長什麼樣。
忘記新婚夜,他抱著我一遍遍喚著我的名字,將我揉進骨子裏的炙熱。
忘記了他在我懷孕時,日日陪在我身邊,擔心我不舒服每天要看著我入睡的模樣。
我擔心自己會忘記團子,他還那麼小,沒有娘在身邊我不敢想象他以後的日子。
我有些疑惑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突然我想到了,前些日子陛下召我進宮。
他半開玩笑的說:“有消息說蕭將軍在外領兵,似乎有紅顏知己陪在身邊。”
“不知道蕭夫人是否知情?”
我當時隻覺得荒謬可笑,肯定的回複陛下:“將軍一心為國,戰事一日未平,將軍一日不得回朝,心急如焚,斷不可能有什麼紅顏知己。”
陛下笑笑,說了一句:“不知將軍府若有什麼事,蕭將軍是否心急如焚,速速得勝歸來?”
我心裏一驚,知道陛下對蕭雲肅已經極為不滿,動了要對將軍府下手的心思。
我跪拜陛下,對陛下承諾,蕭將軍一定會很快得勝歸來。
回到府中,我便把團子托付給蕭家老夫人曾經的閨中密友,德陽公主。
我自己則收拾行囊,啟程趕往北境。
陛下派人賞了兩粒毒藥,我知道這是讓我親自送到蕭雲肅手上,作為警告。
如若還不能盡早得勝結束這場戰役,將軍府一定會全府人頭不保。
可是我是怎麼會到北戎的呢。
突然驚呼聲打斷我的回憶。
“將軍,將軍。”將士喊聲震山。
他們將蕭雲肅團團圍住。
一時間我竟看不到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看見眾人將我的屍體踩的,已經和爛泥分辨不出。
我有些著急,飄進人群,想將他們撥開,不要踩我的身體。
直到一條蜿蜒的血流出人群,映紅了我的雙眼。
蕭雲肅抱著木紅柳的手搭在一邊,毫無生氣。
我讓自己盡量飄的高一些,才看清蕭雲肅依舊清俊的臉上此刻已是一片死色。
他竟為木紅柳自刎而死。
我突然想笑,放聲大笑。
真可笑,堂堂大淵戰神,統帥三軍,居然在陣前為敵國統帥殉情。
且不論他是否對得起我,對得起團子,他怎麼敢啊,怎麼敢死,怎麼對得起身後這些將士,對得起北境百姓,對得起大淵?
他該永不超生。
我茫然的看著地上的人,心裏全是冷意。
那個摟著我叫寧兒的雲郎也跟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