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寧二年初春的某一天,宋星蓉終於出了天牢。
押往刑場。
傷痕遍體的她隻穿了件破爛的單衣。寒意陣陣侵襲,囚車上插著的火把熱烈地燃燒著,卻無法驅散她心中的絕望。
周圍是百姓在追著喊:“妖後!燒死妖後!”
她想說,她不是妖後。
她是皇帝成婚八年的發妻,是他還是太子時求娶的正妃。
是堂堂正正的一國之後,宋皇後。
可宋家已經沒了。
押入天牢前,那個女人說了什麼?
好像是:“陛下擇日會將宋氏一眾叛賊斬首示眾,皇後姐姐,要不臣妾給你帶幾個腦袋來認認?”
叛賊?不是的!
她的父親是孤軍深入擒賊首、令蠻族聞風喪膽的威武大將軍,哥哥是英明神武的小虎將,他們都是保家衛國的忠臣,他們不是叛賊!
女人身邊的男人卻說他們就是叛賊。
還說,她與叛黨之首的晉王爺珠胎暗結,是禍亂王朝的妖後,當處火刑。
珠胎暗結......如果不是他將那杯酒遞給全心全意愛慕自己的枕邊人,她會和晉王爺“珠胎暗結”?
他清楚,他什麼都清楚。
隻是“玷汙皇嫂”四個字,能徹底扳倒晉王。
而且隻需要犧牲一個她。
可宋家哪裏對不起他?
自她嫁入東宮,宋家可謂是傾盡所有去扶持他,為他鏟除一個個奪嫡的強敵。
結果,卻慘遭滅門。
宋星蓉被押上柴堆的時候,他來了,牽著新歡登上的觀刑台。
“快看,那就是傾國傾城的丹陽郡主,即將冊封的新皇後!”
“有這樣的美人,陛下當年怎會娶那宋氏?”
“你們有所不知,郡主才是陛下真正愛慕之人。是這宋氏生生拆散了一對有情人......”
可當初明明是他許諾白首同心,是他說太子妃的位置非她莫屬,在登基的第二天,冊封她為新後。
卻也是他,坐穩龍椅後就迅速鏟除了宋家,以妖後之名廢了她。
“哈哈哈......”
當年婚約定下後,祖母說作為宋家嫡長女,嫁入東宮將來成為一國之後,是最好的一條路。
可為什麼這條最好的路,盡頭會是這樣?
“燒死她!燒死妖後!”“妖後勾結叛黨,燒死她......”
宋星蓉在一聲聲憤慨呼喊聲中抬起頭,看到他親自射出那把燃燒的箭,眼神冷冽如寒冰。
咻——
三丈高的火舌瞬間從腳下卷起,宛若野獸一般去撕扯她的皮肉,在身體各處滋滋作響,痛,可越痛,她越恨,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將他千刀萬剮,拖下地獄。
恨自己隻顧著為渣男付出,卻沒有護好爹爹、娘親、哥哥、還有阿澈......
噠噠噠......
是馬蹄聲嗎?
恍惚間,她聽到晏禎的驚呼聲。
“你沒死?放箭!殺了他......”
是誰?宋星蓉想睜開眼睛再看看,可視線一片血紅,什麼也看不到了......
“不!”
宋星蓉揮著雙手,試圖去抓住什麼,卻抓了個空,猛地驚醒過來。
“小姐?”對麵,一個少女繞過屏風,奇怪地看著她,“您怎麼在浴桶裏睡著了?”
宋星蓉揉了揉眼睛。
綠蘿?
許多年前就死了的那個丫鬟?
宋星蓉愣愣地看著水麵鋪開的柔軟青絲。
被強行灌了墮胎藥後,她的頭發就一大把一大把掉幹淨了。
怎會如此烏黑濃密?
腦袋開始隱隱作痛。
下意識去揉時,看到抬起的手又是一震。
竟是一隻如絲綢般順滑、棉花般柔軟的稚嫩小手,十個指尖都有著飽滿的月牙白。
這怎會是她的手?怎會是一個被處以火刑的女人的手?
她感到一絲隱隱的驚恐。
洗浴水已經涼了,可她明顯感覺心口是熱乎的,呼出的氣也是熱乎的,她沒有死,活過來了,並且很有可能回到了過去。
她重生了。
這時,綠蘿出聲提醒:“好小姐,您著點急吧,二小姐都已經去東宮赴宴了!”
“赴宴?東宮?”
“小姐,您睡糊塗了嗎?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十九歲生辰宴呢!”
太子的十九歲生辰宴......這裏是九年前!
她重生回了剛賜婚的時候。
在這次生辰宴上,宋星蓉險些遭遇賊人毀了名節,是太子及時出現救下了她。因此,她對他更加死心塌地,毫無保留。
直到多年以後,太子遞來那杯酒,害她和晏懸糾纏到一起,又反過來說她勾結叛黨禍亂超綱時,她才恍然大悟。
什麼情愛,什麼白首同心,不過是他追求皇權步步為營的算計。
自始至終,他要的就是踩著她、踩著宋家的累累屍骨坐上至高之位。
嗬......
全都得死。
宋星蓉抬頭,眼底一片血紅。
“綠蘿,服侍我穿衣。”
丫鬟應聲,暗暗心驚。怎麼一下子,大小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宋星蓉坐著馬車到東宮大門口時,已是暮色四合,月上柳梢頭的時分。
由於來的比較晚,東宮大門到長樂殿的這段路上已經沒有人了,宮女太監都去了殿前伺候,主仆二人一路過去,周邊都是靜悄悄的,仿佛在提醒她來晚了。
但她並不著急。
前世急急忙忙趕過去,一個人枯坐著等了許久,太子才和丹陽說說笑笑姍姍來遲。
她是準太子妃,可丹陽一口一個太子表哥親熱極了,顯得她更像個局外人了。
那對狗男女......
宋星蓉走的更慢了。
突然,一聲悶哼打斷了她的思緒。
宋星蓉嚇了一跳,接著聽到隱約的說話聲自路旁灌木叢後傳來,於是給了綠蘿一個眼神,踮腳小心湊了過去。
輕輕撥開葉子,隻是往那裏邊瞄了下,就驚訝地轉不開眼了。
“該死的東西!你居然敢咬我?怕是不想活了?你還瞪我?你以為你是皇子我就怕你了?”
她看到一個少年,被太監狠狠踹翻倒在地上,一對漂亮如寶石的眸子死死瞪著對方像是恨不得吃了對方,可他實在太瘦弱了,這樣不具備殺傷力的眼神根本沒被放在眼裏。
太監撿起掉在地上的藥丸,獰笑著捏起了他的下巴,“快點吃下去!反抗什麼?又不是會死人的毒藥,咱家也隻是奉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