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振圭垂著眼簾,走過這段無比熟悉的路。
他從前跟著媽媽住在雲水榭。後來媽媽死在雲水榭裏,他就搬出來了。隻在偶爾懷念媽媽的時候,會悄悄回去看看她。
有時候會呆一整晚,有時候隻呆那麼一小會。
今天也隻是尋常的想念起她,於是在處理完工作後,悄悄去了她生前住的地方,在她常佇立的位置慢慢回憶過往。
過往總是逃不掉她死時的慘烈場景。
那時她已經困在這個家裏太久,被那些披著人皮的惡鬼親戚們折磨得瘋瘋癲癲。
他難得從警校回來,給她削水果,跟她說一些趣事。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隻是一個愣神,那把水果刀就插進了她的心臟。
她帶著瘋狂扭曲的笑容,瘦骨嶙峋的小小身體倒在一地鮮紅的血泊中,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成了證據確鑿的殺母凶手。
目睹這一幕的人格外的多,帶頭的正是他爺爺;那天的霍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悄熱鬧起來,四處都是人。
霍振圭第一次知道,這個空蕩蕩的老宅,原來並不隻有在逢年過節時才會變得這麼熱鬧;而他和媽媽、以及他們住的雲水榭,原來也不算偏僻。
年少時,霍振圭在媽媽一次又一次對父親的懷念中,下定決心要成為父親那樣偉大的警察。
後來經曆世事,他恍然意識到,一切都因他爹而起。
他爹是長子,就算去走了另一條路,家產也不可能少了他爹的那份。霍家傳承數百年,家產的分法依照祖製,他爹能占七成。
他爹放著家業不管去當警察,日後照樣能繼承大部分家產,他爹的兄弟姐妹們又如何能甘心?
當他爹犧牲的消息傳來,他爺爺選擇了保持緘默,對子女們的鬥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後來他媽媽死了,在他走投無路時,有人給了他一條生路。他就此離開霍家,數年後歸來時,他帶著一身血腥氣息回來,逼迫爺爺退位,執掌霍家大權。
他慢條斯理收集著證據,把一個個霍家人都送走。爺爺察覺到他的行動,從前總是低調行事的人,學會了活躍在財經新聞中,生怕哪一天就被悄無聲息的送進監獄裏,落個晚年失節不得好死的下場。
那麼不想死的人,終究也死了。
現在人就躺在一口棺材中,停放在他生前常住的院子裏。
霍振圭腳步一轉,在已經布置成靈堂的院子外遠遠看了一眼,沒有驚醒守夜的人,悄悄離開。
他不知道他恨不恨那個老人。
小時候他對威嚴又慈祥的爺爺既敬又畏;後來媽媽死在他手下,是爺爺力排眾議把他保下;再後來,他接了臥底任務,在任務過程中發現了一個又一個叫他崩潰的真相。
他才恍然意識到,這世間並不存在完全不求回報的好人,所有對他表露出善意的人,都已經算計好了要從他這裏獲取到什麼回報。
霍振圭接受了這個事實。
昨天,他用汝元玉鵬的歸宿,讓爺爺在保住傳家寶還是保住霍七之間做出了選擇。
爺爺死後,他看著那張蒼老的麵龐,心中累積多年的怨恨泄了口,心變得空洞洞的,整個人也有點不知所措。
仔細算起來,他這一生的苦難皆因那個老人而起。
如果爺爺當初能不堅持要遵循祖製,或許他爸爸就不會死;如果爺爺能管一下霍家人的小動作,或許他媽媽就不會被逼死;如果爺爺能跟他說清楚一切,或許他就不會想著要繼承爸爸的遺誌......
可是,並沒有“或許”出現。
霍振圭近乎麻木的完成了劉利君給他安排好的日程。又在結束今天的日程後,一時興起去了雲水榭。
現在,他不知道要去哪裏好。
霍振圭漫不經心走著。
嗒、嗒、嗒......腳步聲在雨聲中模糊。
李思懷的父母曾跟他媽媽是同學和閨蜜,受他媽媽所托,在暗中調查他爹的死因。
調查進行了一半,被杜家子弟告密,因此公司破產,夫妻雙雙墜亡。
他媽媽自那時起,精神方麵就出現毛病了。
他執掌霍家之後,開始調查當年的事,殺死他爹、逼死他媽媽的人,他一個都沒放過。
杜家也快倒了。
爺爺把那對夫妻幸存在世的子女推到他麵前,無非是想告訴他,不要再一意孤行,否則隻會讓整個霍家再次團結起來,重演他爹、他媽媽的慘劇。
在這樣的龐然大物麵前,他跟他爹、他媽媽沒有兩樣。
嗬。
嗬嗬。
霍振圭忽然有了大笑的心情。
笑聲融進雨聲、風聲,變成狂風的哭嚎聲,吹到很遠的地方。
被雨水朦朧的視野中,霍振圭遠遠看到了一點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