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年夜飯,我端上了熱騰騰的油燜大蝦。
婆婆說,這東西太油膩,不健康,你存心想我進醫院。
我又端來了清炒小菜和新鮮瓜果。
婆婆說,大過年的,你就讓大家吃這些東西?真晦氣。
我直接拎出來一條還未下鍋的生魚塞進她嘴裏:
「那就祝你年年有魚吧。」
「都這把年紀了還要被媳婦欺負,真是讓大家看笑話了,我兒子這是娶了個什麼母夜叉喲......」
婆婆踢了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老公夏睿皺起眉頭,猛地把手中的茶杯砸在桌子上,起身就趕忙去攙扶他媽。
可我那婆婆一麵在喊丟人,一麵還賴在地上不願起來。
老公家的幾十口親戚,七大姑八大姨的,飯也不吃了,春節晚會也不看了,全都圍了過來看熱鬧。
「秦安安,我給你臉了,大過年的,你發什麼瘋!」
見婆婆不肯起身,夏睿也顧不上他老媽了,一個箭步衝過來,抬手就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隨著一聲清脆的「啪」,我登時感覺頭暈目眩,耳邊一陣嗡鳴。
口腔裏似乎也被牙齒劃破了,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哎喲,別打人別打人啊......」
「這什麼媳婦啊,我看就該打。當著這麼多親戚給婆婆難堪,就該狠狠教訓教訓。」
親戚頓時七嘴八舌地炸開了鍋。
那素日裏就喜歡陰陽怪氣,唯恐我日子過得舒心的夏睿大嫂,也裝模作樣地趕緊湊到婆婆身邊,開始添油加醋:
「媽啊,我就說平日裏您對這小丫頭太好了,她就專挑這時候朝您撒氣呢,我看她就是故意挑準了親戚多,給咱們一個下馬威呢。」
夏睿臉色被說得更黑了,他直直指著我的鼻子:
「秦安安,你家死人了那是你家的事,你的情緒不要帶到我家來,這個年,你愛過不過!」
我捂著被打腫的臉頰,有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
這竟然是我自己鐵了心要嫁的老公說出的話。
這還是當年那個每天早上雷打不動給我送早餐,聽說我腸胃炎、一個電話就能從上千公裏外飛回來探望我的那個人嗎?
沒錯。
過年前的一個月,我的親舅舅去世了,這是我媽媽唯一的兄弟姐妹。
夏睿是陪著我參加舅舅的追悼會的,他親眼看到我和家人哭得撕心裂肺,不成樣子。
然而這種痛苦,卻成了他當著所有人的麵傷害我的武器。
2
「忒!都去死吧,老娘就是讓你跟著也不開心!」
我一口混著鮮血的唾液正正啐在夏睿臉上。
暴怒的他抬手就把餐桌掀翻了。
辛辛苦苦準備了一天的年夜飯,和碗盤的殘渣混在一起,灑了滿地都是。
我心疼地看著滿地的食物,心裏已經把這個浪費糧食的垃圾罵了一萬八千遍。
「嗚嗚嗚——」
不知道哪個親戚家的小孩直接嚇哭了。
看到夏睿還在找東西想來揍我,我趁著混亂,抄起衣架上搭著的羽絨服,半蹬上鞋子就趕緊匆匆跑了出去。
嘴角還在滲血,耳朵的嗡鳴也沒有徹底停止。
我看過一些因為耳光致聾的案例,不敢耽擱,打了個車就直奔醫院。
還好沒什麼大事,鼓膜沒有受傷,口腔裏也隻是被牙齒劃破了。
我離開醫院,又直奔派出所。
這注定就是一個不能消停的新年。
大概,這就是我沒有回家陪媽媽過年,因為那個懦弱的自己而遭受的報應吧。
當年家裏窮,媽媽卻很爭氣考上了大學。
舅舅知道了,就不聲不響地從高中退了學,自己一個人去了大城市打工。
他說,姐姐學習好,必須讀,反正我腦子笨,讀完高中也就那麼回事。
那之後,舅舅每個月都會寄來一些錢,支持著自己姐姐讀完了書。
而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舅舅也一直很照顧我們。
可以說,因為有舅舅,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沒有爸爸而缺少過底氣。
但當我提出我今年想回家陪媽媽過年時,婆婆和夏睿一起拉下來臉來,指責我不懂事,沒教養。
他們說,今年很多老家親戚都要來家裏過年,如果夏家媳婦不在,他們的臉往哪擱?
媽媽不願我因此吵架,便主動說要和小姐妹去海南過冬,叫我別回去。
可我知道,媽媽那個小姐妹去年就隨孩子出國了,又有誰陪她去呢?
3
「咚咚咚。」
敲了好幾下,門裏的嘈雜聲才小了些。
我聽到有人抱怨著來開門:
「我就知道,那個小賤人肯定會自己回來,她娘家遠著嘞,看她往哪跑。」
開門的是婆婆,但她看到我身後跟著的警察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身後的小警察很有禮貌地對她出示了證件:
「你好,這位女士報警,說是遭受到了人身傷害,醫院也開具了傷情報告,希望夏睿先生能配合調查。」
「......什麼?」
婆婆聽到警察的話,情緒立即爆發起來,雙手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身體:
「真是惡人先告狀,這小妮子先打我這個老太婆,我心疼這個兒媳婦沒和她追究,結果她還鬧到警察那邊去了!」
警察似乎是見慣了這種場景,語氣隻是有些無奈:
「老婆婆,如果你也受到了傷害,同樣可以向我們報警的。還有,夏睿是哪位?」
夏睿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出來,看到警察,他臉色又瞬間轉得溫和:
「警察同誌啊,我是夏睿,我和她是夫妻,就是之前她欺負了老人,我們小打小鬧吵了一架而已。」
他又看向我,皺皺眉頭:
「安安,你太不懂事了,我媽差點被你嚇得心臟病犯了都沒說什麼,你倒好,說跑就跑,大過年的,還要麻煩警察同誌。」
「沒錯沒錯,我們都看到了,她自己先打老人,我弟為了阻攔她才不小心碰到她的。」
夏睿的大哥夏聰大嫂王小琴,一對惟恐天下不亂的夫妻倆跟著附和起來。
屋裏其他親戚也七嘴八舌地幫腔——口徑已經完全統一為是我先動手傷害的。
警察臉色也難堪了起來,那個小警察有些為難地看看我。
最後這場鬧劇隻得歸結為一場家庭矛盾,警察對夏睿批評教育了一番,就離開了。
看著孤身站在門口的我,夏睿看我的眼光恨不得要吃了我。
他緩緩挽起來衣袖,用力拉扯住了我的手腕,捏得我生疼。
「秦安安,你想死嗎?屁大點事你就敢報警?看起來這些年我對你是太好了,讓你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
「......哥,好了,被鄰居聽到就看咱家笑話呢。」
是小姑子夏淩,伸手攔住了又準備動手打我的夏睿。
這個姑娘算是夏家唯一對我友善的人了。
我今天從早忙到晚,準備二十多口人的年夜飯,也隻有她出手幫了忙。
看到已經有鄰居打開門縫看熱鬧了,夏睿這才悻悻收了手。
一群親戚又烏泱泱地進屋去了。
這本該是萬家燈火的除夕夜,我卻隻能隻身一人,走進冰冷的黑夜。
4
「嫂子!」
我不想給媽媽說這些事,也不想這麼狼狽地連夜趕飛機回家。
我一個人坐在小區裏正在慢慢平複心情,想著在附近找家賓館先湊合一夜,但事出突然,連身份證我都沒帶。
正想著,就聽到小姑子夏淩急匆匆地邊跑邊喊我。
她拎了個小箱子,氣喘籲籲:
「嫂子,那個家咱先別回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替你把銀行卡和證件都拿來了,還有一些生活用品。」
我有些驚訝地接過小箱子,看著眼前這個似乎是著急趕來,棉衣拉鏈都沒來得及拉好的小姑娘。
「謝謝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夏淩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其實我和她也不算很熟,我和夏睿結婚時,她已經去讀大學了,寒暑假也不經常回來。
我也知道她為什麼不愛回家。
很多小姑娘都想要個哥哥,但有兩個哥哥的夏淩一點也不幸福。
婆婆常常念叨,兒子娶媳婦家裏下了血本,就指望姑娘嫁個有錢人,全撈回來。
小女兒在她眼裏,不過是用來補貼兩個哥哥的小金庫罷了。
她舉起手裏的手機,對我靦腆笑笑:
「我把我出租屋的地址和門鎖密碼都發給你啦,你先去我家住吧。」
我愣了愣:
「這怎麼好意思,不會太打擾你嗎?」
「不會啦,我每天一個人也挺無聊的,正好你一會兒回去還能幫我看看毛毛。」
「毛毛?」我又是一愣。
「是我養的小烏龜啦,它一個龜過年也挺可憐的。嫂子再見,我說是出來買啤酒的,一會兒回去晚了又得被罵了。」
夏淩衝我笑笑,也不聽我再推辭,擺擺手就跑了。
看著女孩消失在黑夜裏的背影,又看了看手機上發來的詳細地址。
這個冬夜,好像也沒有那麼冷了。
5
那天之後,我就暫住在了夏淩家。
這件房子不算大,而且隻有一個臥室,我本打算早點搬出去,但夏淩以我做飯很好吃為由,一定要讓我留下。
因為過年那天發生的事,幾年來我在這個家裏積攢的憤怒徹底爆發,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夏睿離婚了。
我本以為夏淩收留我,是想當我和他哥的和事佬。卻沒想到她聽我說完後,非常堅定地支持我的決定。
我有些訝異:
「其實那天我就很驚訝,我和你之前也並不怎麼熟悉,為什麼要幫我呢?」
夏淩沉默著看看我,忽然笑了笑。但這笑意卻滿是苦澀:
「我很討厭我的家,很討厭。
小時候我雖然是最小的孩子,但有好吃的,好東西,都得讓給哥哥。後來長大了,終於可以出去讀書了,但媽媽不讓我去外地,我不願意,她就絕食威脅我......」
說到這裏,她憤怒地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我本來可以去外地讀一本大學和喜歡的專業的,但因為她,我隻能留在這裏上個二本。
畢業了以後,她甚至還想強迫我和大嫂的弟弟結婚,我都鬧到自殺了,他們才放過我。
他們也欺負你,可你不一樣,你直接站出來反抗了!你知道嗎,你給我媽嘴裏塞魚的時候超級帥!我早都想這麼幹了。」
說到這裏,夏淩的眼裏閃著淚光,星星眼一樣望著我,似乎和以前我見到那個總是沉默瑟縮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樣了。
我拿出紙巾,替她擦擦眼淚,溫和地對她笑笑:
「你還年輕,才剛畢業沒多久呢,你還可以繼續去做你自己喜歡的事。就算我和夏睿離婚了,不是你嫂子了,但以後我就是你的親姐姐,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夏淩愣了幾秒,直接趴在了我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
雖然我們隻短短當了幾天室友,但卻已經分享過彼此生命中的難堪。
這個委屈了太久的女孩子,似乎就想這樣徹底傾瀉掉滿腔委屈,同過去的自己好好做個道別。
6
第二天,我就火速去公司遞交了辭呈。
之前是為了照顧家庭才選擇這份工作,但並沒有什麼發展前景,收入也很低,完全沒辦法支撐我之後的生活。
好在我的工作實在是太過鹹魚了,如今辭職交接工作,都沒什麼好交接的。
而我也已經計劃好了自己之後的打算。
我,要開一家早餐店。
雖然我的大學和專業都不錯,但我這五年時間已經錯失了很多工作經驗,比不上經驗豐富的同齡人,也比不了朝氣蓬勃的應屆生。如今想重新回老本行,不見得短期內就能找到滿意的工作。
而我需要一個能快速上手,支撐起自己生活的工作。
我做飯的手藝一直不錯,這些年來也總喜歡跟著食譜研究很多精致可口的餐食點心,不失為謀生的一項好選擇。
說幹就幹,當即我就聯係了房產中介,請他們幫我找合適的店鋪和住房。
畢竟夏淩的房子太小了,沒辦法長期兩個人一起生活。
暫時歇口氣,我又開始認真考慮起離婚的事情來。
我離家出走的前幾天,夏睿完全沒找我。但到了這兩天,他大概是真的害怕我跑了,已經開始每天十幾個電話、幾百條信息催促我。
我隻接了一通電話,開門見山說明了我的想法:
「我婚前就說過,家暴是不能容忍的底線。我決定離婚了。」
「......家暴?別逗了,我什麼時候打過你啊,反而是你欺負我老媽,全家親戚可都看到了。我告訴你,離婚,是不可能離婚的,你永遠別想!」
夏睿大概是怕我錄音,而我也沒有實質性證據,他就幹脆來了個矢口否認,給我倒潑一盆臟水。
「那什麼時候你同意離婚了再見麵吧。」
我懶得搭理他,直接掛了電話。
他不同意,我就很難離婚。
所以這幾天我也在不停地谘詢打聽,最後去請了一位非常擅長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和她商量相關事宜。
專業的事還得專業的人來,這才是第一步,我要做的事,還多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