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聽見一個略有些嘶啞的女聲低聲吼著：“我父親常說事有反常必有妖，怎麼可能那麼巧，你就病了，我們一家人就遇上了山匪。”

“可是單隨雲，你好好想想，我家都是有武功的人，我哥哥還是從軍兩年的人，我母親的紅纓槍耍得多厲害你也知道。”

“我們還有二十名軍隊中人護送，怎麼可能被什麼山匪所害？我親眼看著他們的動作簡直就是......”

“素素，你......你不要再想了，我知道一家人都沒就沒了太可怕了，很容易胡思亂想，你別想了好嗎？你好好休息......”

“單隨雲，你讓我怎麼合眼，我一閉眼就是我兄長護住我被人一刀穿心，還有就是我父母和弟弟渾身是血的樣子，我要真相，我要知道是誰害了他們！”

李治認出了，那就是陸素素和單隨雲，他們激烈地爭吵著，陸素素步步緊逼，單隨雲卻一退再退，隻讓她不要多想。

李治知道現在不是出現的最好時機走出去，就躲在一邊等著，這一等竟睡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時單隨雲已經走了，隻剩下陸素素一人一身縞素，跪在地上給她的父母哥哥弟弟守靈，看著她瘦弱的背影，李治格外心疼，走近她，看她盯著牌位，眼圈紅紅的，卻緊咬著牙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素素”李治輕喚，陸素素慢慢地轉頭，看見李治，聲音嘶啞地問道：“太子？你怎麼來了？”

“我來陪你。”李治就跪在她身邊，“等到陸大人他們半夜回來看你，我就告訴他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讓他們放心，所以我陪著你，你別怕他們會不肯喝那碗孟婆湯。”

大周有傳說，人若有執念而亡，死後會不肯和孟婆湯，無法輪回，魂魄就會灰飛煙滅。陸素素看著這個過了兩年，已經瘦了不少的太子李治，眉目隱約間顯露出英氣和俊朗，他望著她，眼裏有心疼。

這讓陸素素一下就無聲地眼淚決堤，她佯裝堅強，隻是不想讓人看出她的害怕，她要找出這件事的幕後真凶，為父母兄弟報仇。

她看著李治，顫聲問道：“你......你相信我嗎？我們一家絕對不是被普通山匪所害，這背後一定有人指使！”

李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有些慌亂地拿著袖子給她擦眼淚。

聞言他就看見那雙充滿悲傷和絕望的眼眸，他心裏一緊，感到那雙眼睛的主人的絕望，他望著她，堅定地說：“素素，我相信，而且我也一定和你一起找出來。”

陸素素終於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那是壓抑已久後，帶著依賴的釋放。

而李治這輩子就見她哭過兩次，一次就是那時在靈堂，而且從那以後數年，陸素素已經是個油鹽不進的狠人，再也沒掉過一次眼淚。

等到她最後一次哭時，他們已經走到盡頭，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回到宮的路上，李治吩咐人把“虛弱”的蘇韻然扶到另一輛馬車，而他和我共乘一輛。

我想著他昨天所講的往事，心裏想起陸素素當太子妃時對我說的事情，便開口說著：“太子妃曾和我講過，那時候家人離去，她對所有人，包括她的祖父和單家二哥說這是個陰謀，可是沒有人相信她的話。”

“隻有陛下一個相信，還陪著她度過人生最冰冷的一夜，她說若沒有陛下那句相信和一夜陪伴，她或許就會和兄長父母一起離開人世。”

我看見李治的眸子裏有了水光，他緊握我的手對我說：“蘇兒，多謝你了，這世上還有你記得她的話，可是她怎麼從來不和朕說呢？”

我知道李治一直覺得陸素素嫁給他時沒有幾分真心，因為她從來不說愛他。

可是我記得很清楚她對我說起他們的往事時眼裏有光，臉上也帶著溫柔的笑意，隻是她用堅硬的外殼包裹住她最柔軟的部分，像個刺蝟一樣，與這世上一切抗衡。

6

正值春節，李治也能好好休息幾天，於是我開始翻箱倒櫃地收拾東西。李治抱著欒兒一頓逗弄。

我翻出一個錦盒，打開竟是一張錦帕，展開一看錦帕一角竟是雙麵繡的蘭花。這是我剛入東宮時，太子妃陸素素為我繡的。

一旁的乳娘把欒兒帶走，我和李治細細地看著這塊舊帕子，不禁感歎道：“姐姐真的是厲害，這繡工都比常人要好許多。”

李治神色有了一絲動容，燈光下他的笑容格外溫柔，眼裏都帶著懷念：“是了，她呀，從來都是要強的，什麼都要做到最好。”

自那夜一別，李治覺得失去了陸素素的消息。過了一年左右，京城人人口中的八卦都離不開陸素素。她這一年出盡風頭，不僅各種場合作詩、彈琴和舞劍能奪得頭籌，還親自到單家退親。

李治聽見她退婚以後，那顆安靜了兩年的心又躁動起來。一次宮宴，他在一群鶯鶯燕燕裏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讓身邊的公公小夏子安排和陸素素單獨見一次。走近她，他看見她比以前更瘦了，而李治摸摸自己肚子，感慨自己好像又胖回去了。

李治一邊仔細地看著她的神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素素為什麼和單家退婚？”

陸素素笑得無奈：“難道要等到人家上門和我說不要我了？陸家已經不是當年的光景，無爵位，無能幹的子弟，祖父雖還是丞相，可是自我父親離世，他已經沒什麼實權，過幾年，就會辭官養老。”

李治記得單家不是這般涼薄之人：“怎麼會？單家不是這樣嫌貧愛富的人家。”

陸素素歎氣：“可是我是全家身亡，獨留我一人的孤女，京城裏都說我命硬，克死父母兄弟。”

李治沒想到會是這樣，驚訝地瞪起眼睛：“誰敢這樣說你？孤扇他兩個耳光。”

陸素素聞言挑眉看他，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你的三妹妹首當其衝。”

李治......

陸素素看他無語的樣子，難得展了笑顏，看得李治一陣心神蕩漾。

後來收了笑容，挺平靜地反過來安慰他：“太子不用為我擔心，我本來也不想嫁人，隻是想找到當年的真相，成了別家的媳婦反而沒有如今這般自在。”

李治心裏那個反反複複纏繞的念頭就像一頭猛獸想要從胸膛那個地方溢出，他開口說道：“你都沒有考慮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