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先生，你總算是來了！王老先生的病情雖然嚴重了！

但隻要盡快手術，還有一半機會康複，請盡快做決定吧！”

病床前，醫生將術前協議單交給王家輝後，便離開了病房。

“你也有今天？真是報應啊......”

王家輝瞥了眼病床上，病入膏肓的父親王湛。

他已經二十多年，沒見過父親了。

因為，他渾身每個細胞，都在恨他。

王湛現在骨瘦如柴、渾身插滿了管子。

帶著氧氣罩的臉上，更是沒有半分血色。

深凹的眼塘裏，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球，已經渾濁不清了。

病魔早已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許久後，王家輝才開口，卻看不出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如果不是醫院不停打電話煩他，他根本不願來多瞧一眼。

“媽要是在天有靈，看到你現在這鬼樣子！一定會很高興！

老天爺真不公平！30多年前，死的那個不該是媽，應該是你！

別說手術隻有一半機會，就算百分百成功，我也不會簽字的......

你早就該去死了！”

王家輝的語調提升了一倍，充滿了無盡的恨。

說著還撕碎手裏的單子，直接扔到王湛的臉上。

王湛的心陡然一痛，微微張開嘴，他想跟兒子道聲歉。

他不求兒子原諒自己，隻是希望他能放下過去，好好的去享受生活。

但他現在呼吸都要靠氧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你活著簡直是浪費空氣，讓你也感受一下，媽媽當年死前窒息的感覺！”

王家輝冷漠的摘掉了王湛的氧氣罩，看著病床上，呼吸已經困難的王湛。

呼吸機裏，也發出了“滴滴”的刺耳警報聲。

但王家輝卻充耳不聞，依然不為所動。

“媽媽死的那天，你拿著本該給我看病的五十塊錢，去輸個精光。

要債的人堵在家門口，又是踹門又是罵的......你自己卻躲起來了？

最後是媽媽，拉著我，娘倆跪地上給人家磕頭求情......

我和媽媽腦門都磕破了的時候，你這個老公、爸爸，在哪呢？

媽媽她那是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希望，才吊死在家裏的......

你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是禽獸......是魔鬼......”

王家輝越說越激動，甚至有些歇斯底裏，發泄這麼多年的恨。

王湛則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兒子的話，再次勾起他，那段猶如揭疤般，疼痛的記憶。

兒子沒冤枉自己，老婆被逼債的堵家裏，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王湛至今記得，老婆上吊那天！

被破門後，他們娘倆跪在人家麵前求饒時。

自己就躲在巷口，看著這一切。

而他！

不但沒出來，擋在老婆孩子麵前，反而是跑了。

等他再回家，就發現老婆直挺挺的掛在懸梁上了。

這是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痛。

他豈敢忘？

如果，不是當年自己好賭成性。

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步！

他不怪兒子，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他隻是心疼兒子，這一輩子都活在仇恨中。

這輩子，他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希望補償兒子。

但哪怕他做的再多，也絲毫改變不了兒子對自己的恨。

兒子甚至連麵都不和自己見！

但這世間，哪裏來的如果？

今日的一切，是天罰！

但還不夠！

和自己老婆，遭受的一切相比！

和自己兒子，自幼失去母愛相比！

還遠遠不夠！

“老天爺，你要懲罰，就懲罰我，放過我兒子吧......

如果能有一次重來，我願意受盡萬世折磨......”

“滴——”

病床旁的心率圖，曲線消失，一條直線劃過。

心疼！

無盡悔恨！

王湛的眼角流出一行淚水。

......

王湛長呼了一口氣，猛然睜開眼睛。

一股痛徹心扉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又淚流不止。

他擦了把眼淚，那真實的溫熱感，在手上彌漫開。

“我不是死了麼？死後的世界也這麼真實？”

王湛看著自己濕潤的手，一陣詫異。

透過手指的縫隙，卻看到那破舊掉漆的家具，用發黃報紙糊的牆麵。

王湛愕然地放下手，又看到蜂窩煤爐上，滿是鏽漬的水壺。

還有門後，那滿是黃斑的女星掛曆......

這居然是三十多年前，自己的出租房？

這是在做夢麼？

“輝子乖！好好睡一覺，醒了就好了......”

門外這時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隨即“吱呀”一聲。

門外正走進一個二十來歲的長發女人。

卻見她身著格子襯衫，身形消瘦，麵容清秀端莊。

她雖然一身樸素的衣服，也難掩她的美。

她手裏正抱著一個滿臉通紅的男孩，往床邊走來。

此時的她雙目無神，滿是倦容。

“亞......亞男？輝子？”

這不正是自己老婆李亞男，和孩童時的兒子麼？

王湛吃驚地看著眼前母子。

“老婆......”

王湛喜極而泣，眼淚更是止不住了，上前一把抱住朝思暮想的老婆。

如果是夢！

他希望永遠不要醒！

“你發什麼神經？沒看輝子生病發熱了？”

李亞男卻厭惡地推開他。

他平時，可以對家裏不管不問！

甚至可以罵自己、打自己，但兒子是自己底線。

他這大清早的假惺惺的，哭給誰看呢？

肯定是又輸了錢，一會讓自己去借呢吧？

“兒子發熱生病了？”

王湛又想去抱兒子，卻發現兒子的確臉紅的不正常。

“我哥給的五十塊錢，是不是你拿了？今天給輝子看病買藥，剛好借了胡嬸五十......”

李亞男將兒子放到床上後，問了一聲王湛。

王湛還沒回過神，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兒子。

感覺那般的真實！

不像是夢！

他立刻看了眼台曆日期，是1992年陽曆9月18。

今天，居然是老婆自殺那天！

“我這是重生了？”

他立刻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吧......”

見他如此，李亞男的心已經死了，不抱任何指望了。

那錢肯定被他賭輸了，一會要開始他的拙劣表演了。

心中還在暗罵自己，知道自己丈夫什麼德性，居然還指望他。

“錢還在......你看著孩子！我現在就去還！”

王湛回過神來，立刻從口袋翻出五十塊錢。

“我警告你！你再去賭，我就不活了......”

看錢還在，李亞男稍微舒了口氣，不過還是提醒王湛。

“知道！放心吧！”

王湛心口一緊，他知道老婆這話，並不僅僅是嚇唬他。

他沒多說什麼，雙手顫抖的攥著錢，直接出了門。

他深知，自己此刻保證什麼，老婆都未必會相信。

30多年前的今天！

自己就是拿著這五十塊錢，不顧兒子生病，又去擲骰子賭錢了。

最後不但輸的一幹二淨，還欠了四五十塊。

自己還躲起來，卻讓老婆孩子遭受了一切。

李亞男也就是在如此絕望中，最終選擇了半夜吊死在家了。

這也就導致自己往後餘生，每天都活在悔恨和自責當中。

而兒子王家輝，也是因為如此，才會對自己如此恨。

即使王湛想盡辦法彌補他，也無法化解，兒子那刻在骨子裏的恨。

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不過！

這次重生，讓他意識到。

他手裏攥著的，這五十塊錢！

不僅僅是，家裏此刻僅有的積蓄。

也是老婆，最後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