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名滿京都的《國經賦》,使裴晗從窮酸舉子一躍至傾朝權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既得聖人重用,又娶得國公府小姐,是滿京高門爭相攀結的當朝新貴。
無人知曉,《國經賦》是日夜翻閱古籍,我熬紅了眼睛的心血。他的妻子,也本該是我謝枝。
可他恨極了我當初在府門抽他的三鞭,為此,我贖罪半生,更連累父兄。
昔日種種大夢一場,我在裴晗麵前親手燒了婚書,言笑晏晏,祝他此去青雲,前程錦繡。
可他眼底一片通紅,在我麵前緩緩跪下,不發一言,隻為遞上一支熟悉的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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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終於醒了!”婢女立夏恨不能喜極而泣。
我緩神許久,才從立夏口中知曉,半月前一次意外,我不慎摔倒,昏迷不醒。
立夏還在耳邊述說著什麼,我卻早已聽不進去。隻是昏倒一場麼,可我腦中怎麼無端多了好些記憶。夢中謝家為人所害,我受盡折磨,在柴房離世三日才被下人發覺。
“立夏,外麵是下雪了嗎?”我走下床,看向窗外。
立夏忙扶住我,應道:“是呢小姐,這是今冬日下第一場大雪。”
夢中,也是在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裴晗一身落魄地拿著婚約上了我家的大門。
我披上狐裘,慢慢走至門房。
當真如夢裏一般,裴晗隻著一件單薄舊衣,正被不知情的門房當叫花子般打發。
我看向紛紛揚揚灑下的雪花,可是上天憐憫,又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我讓立夏過去尋他,言明隻要他願意歸還這婚書,我便可予他百金。
裴晗聞言抬眸看向我,雖身處窘迫卻不減少年意氣,他朝我略一拱手,婉言拒絕了。少年人身姿朗朗,脊背挺直,如清風明月。
我笑了,讓下人取來馬鞭,隨便尋了個由頭罰裴晗跪在門外。看他單薄衣衫被厚厚積雪打濕,卻依舊脊背挺直。
遍布倒刺的馬鞭,我揚手一揮,重重地打在裴晗背上。本就破舊的單衣被我一鞭打爛,棉絮亂飛,血跡隱隱可見。三鞭過後,他竟是連動也未動一下,仍舊挺直了脊梁,語氣無甚波瀾:“謝小姐,休要以貌取人。”
夢中他也是這般,一雙眸子裏有藏不住的狠厲。我知道他是為了母親而忍耐,也知他終須有日龍穿鳳,登閣拜相,不需太久,三年足以。
可當下,我仍抽夠了三鞭,隻是稍稍俯身,在他另一隻手裏放下一枚玉佩,附他耳旁輕語:“你隻說是我刁蠻任性,向父親退婚便是。這枚玉佩當了,足以夠你母親過冬的藥錢。”
聽我此言,連挨三鞭都未曾晃一晃的少年明顯楞住了,他漆黑眸子定定看向我,似是不知我何時竟得知了他的來意。
雪花紛飛,我虛虛拂開裴晗肩上的落雪,才驚覺冬日的這場雪竟是如此的冷。隻是再冷,也總是比不過我在裴府柴房日日勞作的那個冬日。
“你我素未相識,如此冒然成婚,對大家都不好。況且,我又是這樣刁蠻女子,想必你也是不喜我的,何苦要互相折磨呢?”我低咳了兩聲,又說:“退了這樁婚事,對你我,都好。”
他忽地抬頭看我,在四周飄揚的鵝毛大雪下,我聽見少年聲線清冷:“可我若是非你不娶呢?”
我說:“世人多有強求之事,唯獨情之一字例外。裴晗,你我絕無可能。”
他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事情,扯過我的白狐裘迫我靠近:“未曾試過,你又怎知結果?”
立夏看不下去,上前將我護在身後:“我家小姐是國公府大小姐,素日登門的哪個不是世家公子,你算什麼?”
狐裘通體雪白,被他一握不免留下些許痕跡。他垂眸看向那道刺眼的黑印,極低地笑了一聲:“原是如此。入閣拜相,才能配得上謝府大小姐麼?
我未置可否,隻對裴晗搖了搖頭,入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