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一個母親早逝的家庭,從小我的父親便對我要求嚴格。
他隻會在我取得好成績時,才會吝嗇地露出一點笑意。
而一旦我犯錯,迎接我的就是無盡的懲罰。
因為幼時不願上舞蹈課練基本功,我被他關在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室,餓了整整一天一夜。
因為初中一次偷懶沒早起練聲,他把我帶去了一個酒店餐廳,讓我從午後到淩晨,一刻不停地唱歌,直到嗓子沙啞失聲。
在我體力不支倒地時,他托起我的臉,告訴我:
“婉婉,如果沒有爸爸幫你,這就會是你的下場。”
“如果沒有我,你除了出賣自己的歌聲、去取悅別人,你還能做什麼?你還能怎麼活下去?”
“看看那些女人,她們都在拚了命地唱歌跳舞,隻為了勾引我們,當上情人。”
“在我們這樣的家族裏,你隻能依靠丈夫、依靠兒子才能過上舒適的生活。”
“聽爸爸的話,好好上課,才能配得上一個強大的男人,才能實現你的價值。”
我抬眼望去,高級餐廳裏,男人們談笑風生,意氣風發。
而女人們嬌笑著,無一不倚靠在男人身邊,像一個個漂亮的花瓶,一個個好看的陪襯。
那時,我明白了,學校裏老師說男女平等,說女人也可以靠自己在社會上獨立,在各個領域都有一席之地,都是騙人的。
上流社會,還是男人掌控的世界。
我要潔身自好,做大家閨秀。
我要刻苦努力,做知性才女。
我要溫柔賢淑,做賢妻良母。
我相信他是愛我的,因為愛我,才嚴格要求我。從小到大,我在物質生活上從未缺過。
我想要的奢侈品,他第二天就差人送到我的房間;我想去旅遊,他會馬上安排私人飛機,保證我出行安全。
然而我卻讓他失望了。
失去了婚約的我,就像一個失去價值的花瓶。
深深的自責讓我眼眶溢滿淚水。
我被父親關進了酒店的套間裏。
我低下頭,身體顫抖起來,“爸爸,我是被陷害的,隻要我去警察局……”
“闖下大禍,還拋頭露麵,是不嫌丟人嗎?!”他突然爆發出怒吼。
我渾身一震。
“可是爸爸,”我努力打起精神,堅持道,“我不是自願的,我是被侵害了……”
然而下一秒,父親的話讓我墜入了地獄。
“不管你是不是自願的,”楊榮新厲聲道,“你都是一個已經被男人們玩剩下的東西!”
“你已經臟了!誰還願意要你!誰會要一個失去了zhen潔的破鞋!”
靈魂抽離了身體,我茫然地睜眼,啞口無言。
楊榮新大吼道:
“我花費那麼多錢養你,就因為這件事,我的努力全都功虧一簣!你現在這個樣子,誰還會要你!”
他的身影逼近,我看著他手裏的教鞭,雙腿發軟,眼淚奪眶而出。
“對不起,爸爸,真的,對不起……”
我閉上眼不斷道歉,但並沒有阻止落到身上的鞭子。
“啪!啪!啪!”
猩紅在地板上暈開,青紫交錯浮現在我的雙臂和背部,月光下,慘白又瘮人。
我抱著頭縮在地上,顫抖著流淚,拚命壓抑著喉間的哭喊。
為什麼失去了zhen潔等於失去了價值呢?
就好像活至今天,我所有的努力和奮鬥,都比不上我下半身的那一層膜。
我最終還是被賣了個好價錢。
周家有一個未入籍的私生子,是周瑞明爺爺周軍的私生子,周瑞明名義上的小叔。
這人年過三十了,身患殘疾,讀了個賺不到錢的專業,還沒婚配,一直在國外生活。
破鍋配爛蓋,真是絕配。
他急著出手,於是迅速和周家締結了新婚約,準備了訂婚宴。
直到訂婚宴前,我已經在酒店被禁足了一個月。
被軟禁期間,我先是歇斯底裏,最後放棄掙紮,整日整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房內的物品被全數更換,保鏢在屋內輪流值守。
得知自己要嫁給一個陌生人後,我再次崩潰了。
浴室內,我將浴缸蓄滿水,然後拿起吹風筒,坐在了冰冷的水中。
鏡中的女人消瘦得可怕,渾身傷痕,披頭散發像索命的女鬼。
手中的吹風機已經通電,我閉上眼,鬆開手。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就甘心這樣結束,你被男人們控製的一生嗎?”
陌生男性的聲音。
我睜眼,手裏的吹風機沒有落下,而是被奪走了。
一個戴著眼鏡的陌生男人搶走了我的吹風機,扔到了遠處。
陌生男人有著和周瑞明相仿的眉眼,隻不過,眉宇間更顯英氣。
或許是因為他的生母,是周家一個不知名的情ren,一個來自異國的女人。
男人很高,裹在襯衫下的身形略顯清瘦,五官骨感,上挑的眼尾無端帶著一分冷淡。
讓人感到異樣的,是他的發色和眼睛。
這是一個白化病病人。雪白的發色,襯得肌膚愈發蒼白。雙眼一邊深藍,一邊是極淺的琥珀色。
一個瑰麗到仿佛不該存在於人世的人。
“你是誰?”我喃喃道。
“自我介紹一下,”男人推了推眼鏡,“柏崇光,你的新未婚夫。”
我打量著他,想找出這個男人殘疾的痕跡。
他早已了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三歲時出了車禍,一隻眼睛瞎了,做了眼球摘除手術,一直戴著義眼生活。”
我移開打量的視線,“不好意思。”
為什麼柏崇光能進到我的套間?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我父親作為人情,把房卡給了他,讓他跟我好好打聲“招呼”……
“不冷嗎?”柏崇光看著我坐在冷水中,問道。
我唇角上揚,眼淚卻掉了出來。
“我都要死了,我還會在乎這些嗎?”
“任何人的批評、評價,都不是成為你放棄生命的理由。”
柏崇光看著我,他神色漠然,眼底卻含著一絲我看不懂的悲憫。
“活在男人的評價下,活在男人的價值觀下,活在男人的支配下。”
“最後,又為了男人而死。”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人生嗎?”他語氣平淡,卻振聾發聵。
“那我又能怎樣?”我突然揚起聲音,嘶啞道,“我沒得選!我名譽掃地,我死了,他們才會相信我是被害的!”
“不,你有選擇。”
男人看著我,雙眼帶著惑人的奇異感,直直把人吸進去一般。平淡如水的聲線,吐露出的話語,又是那麼荒謬。
“逃跑吧,楊婉。”
“睜開眼,離開你的世界,再決定要不要死。”
柏崇光伸出了手。
多麼吊詭的場麵啊。
異常的男人,異樣的時刻,如果我已經死了,那眼前的人,也許就是引領我至天國的神使吧。
鬼使神差地,我握住了神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