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玉嶸臉上掛著冷淡的笑，並不接茬。

但偏偏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人群中嚷嚷了句：“估計還沒起呢！”

宋老太今天本來就因為大家全都偷懶很是憤怒，聽到這話更是直接火炭爆了火盆.

臉色難堪的伸手一拍桌子：“什麼？還真當自己是小姐了！我們宋家可沒有養閑人的規矩！”

“大郎你這個丈夫做得這麼窩囊，你媳婦剛進門第一天頂撞長輩，懶散家事要你有什麼用？！要我看，她以後指不定要要騎在我頭上拉屎呢！”

宋老太這邊罵著，下麵眾人不敢出聲反駁，但是他們順著老太太的話想到她昨晚被衛家小姐嚇傻的場景，翹起的嘴角怎麼都壓不下去。

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趕緊磨磨這個刻薄尖酸的老太太吧！我們都快被她給折磨死了！

眾人站在廳內，大氣不敢出的等著老太發完火。

宋玉嶸平時被針對慣了，這時隻是雲淡風輕的，把老太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要是他什麼話都聽進心裏去，早被氣死了。

等到宋老太罵人的口水噴了一茶壺，大家這才能安安靜靜的坐下來吃飯。

飯是按著人頭做的，宋大姑想替沒到場的侄媳留出一份來，宋老太太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許留！要吃飯自己不起來，等著別人侍候像什麼話？你少管她的事，她手裏有的是銀子，還能沒地方吃飯？”

宋家大姑環視屋內一圈，大人加上孩子近二十口人，都聽見了這話。

她急急的叫一聲：“娘！當著孩子們的麵說什麼呢！”

她娘真是糊塗了，這種話在他們大人麵前念念就算了，在孩子麵前說這種話，孩子們有樣學樣長大了性子歪了可怎麼辦？

自己被針對倒也沒什麼，聽見衛夕沅被罵卻覺得刺耳，臉色忽然有些難堪起來。

他心裏不耐煩，沒了胃口，淡淡的說了句“吃完了”，便冷著臉收拾著碗筷去了廚房。

留下家中一夥人瞪口結舌：反了，真是反了，昨天才說要分家，今天宋玉嶸就敢給老太太甩臉子了！

眾人偷偷打量著老太太的臉色。

老太太臉色鐵青，手死死捏著一雙筷子，眼睜睜看著宋玉嶸走出飯廳。

宋家大姑安慰完母親，匆匆趕過來，大姑拉住正要回房的宋玉嶸。

把手裏端著一碗粥並兩樣小菜塞給他，又拿出一根軟爛的紅薯和一個紅蛋，小聲的對他說：“別聽你奶奶的話，她那是還因為昨晚上的事情生氣呢。既然進了門，就是一家人了，我給你媳婦留了飯，這個紅蛋是昨天我去吃席得的，你也拿給她。”

“好歹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怕是吃不慣，要是不行你就給她煮個糖雞蛋。”

家中養了四五隻下蛋的老母雞，每天下的蛋都是有數的，老太太整天數著雞蛋過日子，少了一個都有得鬧。

宋玉嶸知道他這個大姑不是個狹隘的人。

雖然很多時候脫離不了村婦的粗魯，但大姑是宋家少有的正常人了，並不像別的親戚隻顧著背後算計嘲諷人。

甚至時不時還會護著他點，這已經是宋玉嶸在宋家難得的溫情了。

宋玉嶸搖搖頭，笑著對大姑說：“不用了，奶奶說的對，不能因為她一個人壞了家裏的規矩，到時候大的小的都照著學，家裏就亂套了。”

他端著碗碟進了房間，原本放雜物的小桌子昨晚上徹底報廢，已經淪為柴房的燒火棍，他隻能拖過一隻小方凳來，把碗筷暫時擱在上麵。

然後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圓潤且帶有溫暖熱度的雞蛋，也放在凳子上。

做完一切後，他悄悄俯身看了一眼還沉沉睡著的衛夕沅，看到她的無憂無慮，不知道為什麼鬆了口氣。

隨手幫她把被子扯上去一些，然後就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家人口眾多，不能可能時時大魚大肉的吃，畢竟過日子講究的是個細水長流，天天窮奢極欲不是個能長久繁衍的家族。

可是又不想虧待孩子們。

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虧誰都不能虧孩子不是？

於是家裏有規矩，十四歲以下的孩子們，一周有兩個雞蛋的份額。

宋玉嶸也有。

他早已經稱不上是小孩子，但是因為身體長久的不好，久病難難愈，所以宋大姑也給他一周留兩個雞蛋，讓他好歹能補點營養。

家中不是沒因為這事吵鬧過，可是在這事上宋老太卻像老蚌一般沒說過一個字。

大家為這個吵，其實也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幾個雞蛋而已，老太太已然占了宋玉嶸母親留在宋家的嫁妝，那幾十箱籠的嫁妝，難道還供不上區區幾個雞蛋嗎？！

說到這個事，就不得不提一下前輩們的往事。

宋玉嶸他爹在宋家行三，並不是宋老太太親生的。

宋老太爺從軍功發家，一生在軍中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最愛的事便是對今朝有酒今朝醉，愛喝酒愛美人，晚年辭官回家時候，身後跟了一連串青春年少的小妾。

宋老太太這個村婦出身的嫡妻並不是很得老太爺的喜歡，沒有休妻完全是因為老太爺覺得回家麻煩。

宋老太太年輕時宛如守活寡，好在三十八 九歲上，趁著老太爺回家省親的時候一舉得了個獨苗苗女兒——就是如今的宋大姑，這日子才稍微有點顏色。

等到宋大姑成年，由宋老太太做主嫁了個家裏有田又有手藝的屠戶後，眼見他們母女二人的生活越來越好，京城中忽然傳來了宋老太爺辭官回家的消息。

雖然宋大姑從出生到婚配一眼都沒見過父親、對這個父親也沒有多少向往，但在宗法社會父親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所以內心多少還是存著點稀薄的尊敬。

父親不在身邊，可族中人要仰仗著宋老太爺在朝中的幫扶，對她們母女還是很照顧的。

在荒年的時候也沒讓她和她娘兩個女子餓死，甚至幫她們保全了家產，真的很不容易。

宋家兩母女懷著忐忑的心情翹首以盼，等待宋老太爺回家，誰知道宋老太爺一回來就炸了個大雷。

他要休妻！

好嘛，滿心期待的宋家母女瞬間被炸了個外焦裏嫩。

族裏都轟動了，輪番上陣來勸。

這可是大事，怎麼說也要問個緣由啊。

宋老太爺不勝其煩，終於開口說理由：他最愛的那個小妾想當正房太太。

要知道，宋老太爺回來的時候帶了十一二個小妾，族裏的人哪裏知道誰是誰呀。

就算知道緣由族裏的人也沒辦插手，隻得任老太爺和小妾鬧，把族裏的人折騰得不輕。當然，最痛苦的莫過於身處漩渦之中的宋老太太。

而這個腳踢宋家祠堂、手打宋家留守母女、恨不得將宋家整個掀翻的小妾，便是宋玉嶸父親的娘，宋玉嶸的親奶奶。

仔細這樣算下來，宋老太和宋玉嶸的梁子早在這時候就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