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宋嘉懷三元及第,遊街打馬,京城所有的姑娘都喜歡他。
年少時,我也曾跟風給他繡了一個帕子,不過在送出去前我就又跟別的風去了。
如今我剛蘇醒,記憶混雜,更是早忘記了這回事。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關係。」
他截斷了我的話,垂下了目光:
「沒關係的。宴會散了,殿下早些回去吧。」
他站在一片春景裏。
渾身濕漉漉的,像是誤闖幽林迷路的小動物。
我扣住他冰涼的手,忍住眼眶泛起的酸意,清了清嗓子:
「對不起,以前是我不好。」
「這裏太冷了,我們先回家。」
他平靜地抽出了手,指尖不易察覺地顫抖,輕聲道:
「殿下。」
「別作賤我了,好不好?」
尾音幾乎要化在春風裏。
上輩子,我確實作賤他。
沈伯序是鎮國府流落民間的遺子,父皇感念鎮國府滿門忠烈,把他指婚給了我。
我從小嬌縱慣了,明裏暗裏和他作對,衝他發泄對父皇的不滿。
可他是個傻的。
我羞澀一笑,他就真的以為我有幾分喜歡他。
我故作關心地問他幾句,他的眼睛就會發亮。
不過,他也沒有那麼傻。
起碼他現在再也不會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了,有進步了。
我們一前一後邁入公主府的門檻,他向我點了點頭,抬步就要往他的院子走。
我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角,小聲道:
「我讓他們準備了熱水和薑湯,你要不要去我那裏?」
沈伯序頓了頓,沒有拂開我,可也沒有回過身:
「不必了,我回去修整一下就好。」
「那去你那邊也可以!」
我從善如流,退著走了幾步,仰起臉衝他笑:
「陪我一起用晚膳好嗎?」
沈伯序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他身上的衣袍發皺,緊緊攥起的指縫裏露出了帕子的一角。
幾次我都以為他要丟掉,可是他沒有。
06
一路跟著他進了屋,我才發現,原來這時他的屋裏竟然簡陋到了這樣的地步。
除了必須的桌椅,沒有任何的裝飾,屬於他的東西很少。
冷冷清清。
哪裏像什麼駙馬,像什麼鎮國府的世子。
可他熟視無睹,理所當然,徑直去了裏屋。
我心裏湧起一股酸澀,喊來了掌事丫鬟。
之前備下的熱水、薑湯都要送過來。
金絲碳盆、湯婆子、蠶絲被、狼毛大氅、皮裘......這些禦寒的物件也都一個也不能少。
從前,我譏諷他故作瀟灑,非學那些紈絝子弟,大冷天也穿地單薄,惹人恥笑。
後來他的長隨說漏了嘴,我才曉得,原來當時他隻有這幾套能撐場麵的夏衣。
吩咐完,我躊躇了片刻,心裏空落落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我撩起簾布。
裏屋中,沈伯序穿地還是那件起皺的青色外袍,正低著頭在疊帕子。
動作輕柔,把麵上的褶皺一一撫平了,放在了枕頭旁。
帕子一角上他人的名諱刺地我眼眶發痛。
我沉著臉快步上前,一把搶過了帕子,毫不猶豫地從窗欞外扔了出去。
他怔住了,愣愣地看著窗外昏黃的落霞,手指蜷起:
「殿下,這是你第一次送東西給我......」
「這不算!」
我一口氣憋在心裏,氣他逆來順受,也氣這種說不清楚的隔閡:
「這是我拿錯了,我送別的給你。」
沈伯序握緊了手指,半晌笑了笑:
「也是,本來也沒什麼。」
我抿緊唇,拎起裙擺,大步地往外走:
「不,有關係,你等我。」
我翻出了繡花針,吩咐他們翻出了禦賜的流雲紗、南洋珍珠和每五年才能上供一小卷的鮫絲線。
當場我就穿針走線,開始繡他的名字。
後麵我發現這個目標有點宏大,又改成隻繡一個“序”字。
等我興衝衝拿著成品去找沈伯序的時候,夜色已深。
我輕咳了一聲,把我的成品遞給了他,昂起下巴:
「這個才是我送給你的第一件東西,之前那個不算。」
帕子薄如蟬翼,錯落有致地綴著圓潤的珍珠,正中還有我親手繡的字,堪稱完美。
和之前那個我讓繡女做的帕子完全不一樣。
沈伯序遲疑地接過,帕子剛展平,一個珍珠就滾了下來。
他連忙抬手去按。
我眼尖地注意到帕子上多出了線頭,心裏一緊,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扯。
呲啦一聲——帕子破了個洞。
空氣凝固了。
我顧不得臉上升騰的熱意,又一次伸手去搶帕子:
「這個也不算......」
沈伯序卻仔仔細細把帕子收了起來,唇角若有似無地彎了一下:
「算的。」
我麵皮發燙,正在努力想台階,此時,我的肚子居然搶先叫了起來。
要死......
我頓時感覺腦袋上要冒蒸汽了。
「殿下,不是說一起用晚膳嗎?」
沈伯序一手抵住了唇,抬起眼看我,眼神冰冷的戒備消融了許多,帶著一點笑意。
眉眼舒展,帶著少年風流。
我一時看愣了,突然眼眶就有點熱。
我的沈伯序還活著。
我無比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
這次要換我來守護他,我一定要早做籌謀。
我一邊心中盤算著,一邊和他走向我院中的小廚房。
路過中庭的時候,突然有人提著燈籠走到了我麵前。
「殿下,您讓我在涼亭中等您,可我找不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