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闌夜的性情果然古怪。
她如今嫁做蕭家婦,是他的侄媳,不跟著蕭承寅叫他小叔那叫他什麼?
像以前一樣叫他闌夜哥哥嗎?
在蕭五爺走後,沈向晚伸手讓金大夫看診。
她在一側說著話。
“金大夫,我記得你曾在千金堂坐診,長於婦人內症。”
“大少夫人好記性。”
沈向晚心中汗顏,多活了十八年,總是要多記得一些事的。
她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問道:“金大夫,我可是有身孕了?”
金大夫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胎兒月份尚小,初為人母的大少夫人竟然能敏銳的察覺,由此可見並不像傳聞中蠢鈍。
金大夫仔細診過脈象之後收回手,恭敬地說著:“確如大少夫人所說,是喜脈,老夫這就為大少夫人開安胎藥來。”
沈向晚收回手,言辭擲地有聲,目光堅定。
“不,給我落胎藥。”
晈梨閣內室外間。
蕭闌夜在聽到消息時眼底染上一層喜色,很快就被後麵一句話給驅散。
他微擰著眉頭,沉聲問著:“阿晚不要這個孩子?”
金大夫彎著腰沒說話。
意思卻很明顯。
蕭闌夜端著茶盞的大手倏而收緊,骨節泛白,極力在壓抑著什麼。
幾息之後,他鬆了手,神態和語氣都恢複往常模樣。
“她要落胎藥,你便給她,阿晚身體不好,藥性別太強,慢慢來就好,最好能拖上幾個月,你可明白?”
金大夫躬身應下:“是,小的明白。”
蕭闌夜起身大步離開了皎梨閣。
金大夫留下來煎藥,半個時辰之後,他將熬好的一碗藥遞給沈向晚。
“大少夫人,請服藥。”
沈向晚沒有絲毫猶豫,接過那碗黑乎乎的藥一口咽了下去。
並沒有想象中的苦,前世她怎麼會覺得苦得很呢。
看來被強迫之下,味覺也是會騙人的。
喝完藥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伸手撫上平坦的小腹。
孩子,不要怪娘親狠心,你爹爹不是個好人,你若是留下來,我們母子倆就會被他一直利用下去。
下輩子若是再投胎,可要擦亮眼睛了,別再投身到像娘親這樣的肚子裏。
眼淚悄悄劃過臉頰。
等了許久,沈向晚都沒有等到前世落胎時的絞痛,不僅小腹沒有半分不適,甚至還隱隱覺得膩味的腸胃也開了不少。
她看向金大夫質問:“金大夫,這是怎麼回事?”
還候在一旁的金大夫解釋道:“大少夫人,您的身子如今虧空得厲害,用不得烈性落胎藥。
老夫自作主張給您服用了老夫研製的秘法,不傷母體身子也能落胎,隻是時間長了些,需要連續服用兩個月,且要忌酒。
不過大少夫人請放心,老夫每日都會將藥熬好端過來給您,不會麻煩。”
沈向晚本想發火,轉念又想到不過是兩個月,反正肚子也不會顯出來,旁人也發現不了。
若是今日當真流產了胎兒,少不得要休養十天半個月的,耽誤不少事情。
如今這樣也好,她正好回一趟沈家,找父親母親將那什麼狗屁決裂通通作罷。
“便如此吧。”沈向晚柳眉倒豎,多了幾分淩厲,“這件事不可再有旁人知曉,否則我定不輕饒。”
金大夫恭敬應下:“是。”
“莫要再自作主張,下不為例。”
無論沈向晚說什麼,金大夫都恭敬地應下。
她也就不再說了,叫桃夭給了賞,捉了一把團扇踏出晈梨閣。
晈梨閣是蕭承寅居所鬆風苑的正屋。
蕭承寅不受重視,他的鬆風苑在蕭家的位置很是偏僻,離蕭家正門很遠。
鬆風苑也很小,除了正屋晈梨閣和蕭承寅居住的書房敬墨閣外,就隻餘了三四處屋子可以住人。
沈向晚路過南向還空著的屋子時,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扇柄。
這就是那雙孩子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她在這裏對他們噓寒問暖,教習功課,將兒子養成了狀元郎,女兒教成了人人求娶的上京才女,到頭來也不過是養了兩隻反咬一口的白眼狼罷了。
可笑,真是可笑啊!
桃夭在一側見到,思忖著問道:“小姐,可是覺得空著難受?奴婢這就命人將房屋收拾出來做玩耍用。”
沈向晚神色晦暗,心中打定了主意,握住扇柄的手也鬆了勁。
“收拾是要收拾的,但不是做玩耍用,回頭你著人去辦吧。”
三年無出就犯了七出之條,而她嫁進蕭家五年還未生子,按理說應該早就被問責。
可是蕭承寅一直在幫她說話求情,如論如何都不提休她一事也不另娶。
沈向晚心中感動蕭承寅的維護,她想著郎君為她頂撞長輩,她也該為郎君做點什麼。
為他懷孕生子,她是願意的。
所以前世的她才會想到下藥一策。
那夜之後,她尚不知道自己已經懷有身孕。
當蕭承寅說替她選了兩個孩子過來養著的時候,她不僅欣然接受,還將那兩個孩子當成親生一般教養。
她想著,這是郎君為了她能留在蕭家想出的折中之法。
在蕭承寅不在的漫長日子裏,那兩個孩子就成了她的寄托。
誰曾想,十三年的心血,竟是替外室養孩子。
這一切都是蕭承寅為了利用她設的局,她的一片真心在如今看來當真是傻到了極致。
這一世,不會了。
沈向晚對蕭承寅再沒有了真心,隻有滿腔的恨意!
那兩個孩子蕭承寅要送來給她養,可以,她會“好好”養。
養好一個孩子不容易,養廢還不簡單嗎?
嗬。
沈向晚收起心中冷笑,帶著桃夭出了鬆風苑,與迎麵走來的翠荷碰上。
翠荷是蕭承寅繼母柳氏身邊的女使,往這個方向來除了來找她也沒旁的了。
“大少夫人,大夫人叫你去疏影苑敘話。”
她不記得這個時候柳氏有來傳喚過她,她向來沉痛之時便會將自己鎖在屋內,想來是被桃夭擋回去了。
現在的大夫人柳氏不是蕭承寅的親母,蕭承寅不喜她姨娘上位,她也不喜蕭承寅擋了她孩子的路。
此時的蕭家生意全靠沈家提攜,盡管沈向晚五年無出,蕭老爺也不敢刻薄沒有與沈家決裂的沈向晚,更何況是柳氏。
前世的沈向晚因著這些原因自負自傲,又因為蕭承寅的關係,多不尊敬柳氏,他們的婆媳關係並不好。
沈向晚朝著翠荷勾起一抹淺笑,隨著翠荷去往疏影苑。
既然是蕭承寅的敵人,那就是如今沈向晚的友人。
疏影苑坐滿了蕭氏一族與蕭承寅同輩的女子,嘰嘰喳喳熱鬧得很。
沈向晚剛抬腳進去,說話聲就漸漸小了下去。
蕭家同輩的女子多不待見她,前世她受盡折磨也無人前來為她說情。
沈向晚暗自歎氣,前世樹敵太多竟毫不自知,蕭承寅到底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
“兒媳請母親安。”
她盈盈一拜,做足了禮節。
“嗯,落座吧。”
大夫人柳氏穿著一身絳紫色的裙裳,頭上、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耳朵上,凡事能戴首飾的地方都堆滿了金銀珠寶。
在沈向晚進門之前,她還笑得渾身的首飾叮當作響,在看到沈向晚的瞬間笑意就淡了下來。
柳氏心中厭惡沈向晚卻還要顧及老爺安排的任務,勉強扯出一抹笑來。
“聽聞你方才暈倒了,可有請大夫瞧過?”
“沒什麼大事,勞母親擔心。”
沈向晚柔聲回複著,像極了一個乖巧的兒媳。
縱使柳氏厭惡也挑不出錯來,短暫的沉默之後,柳氏實在找不到話跟沈向晚說,也不願與她多言,索性直接挑明了本意。
“不是母親托大說你,你也太任性了些,哪有與父母拌嘴就要吵嚷著斷絕關係的。待會兒你就帶上禮物回一趟沈家,好好跟你爹娘賠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