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出租車這件事我已經相當熟練,熟練到我都快了我曾經也是程母嬌養長大的小公主。
程氏集團處在市中央,四周的交通四通八達,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仍舊沒有滿意我整理好的措辭。
不過沒關係,我下定決心的事,總是能完成的,或早或晚。
“你好,請問程野現在在辦公室嗎?”說來也好笑,結婚幾年,我不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裏,公司裏的人也不知道程野有個妻子。
前台是個長得很可愛的女孩,她扯起一貫的標準笑意問:“您有預約嗎?”
這種話我在出租車時就已經早有預料,可被明晃晃問出來時還是難免失落。
“沒有。不過我是來送東西的,麻煩您轉交給他,這是他的手......”我從包裏翻找著手機,話還沒說完,從電梯口處傳來一聲驚喜的聲音。
“呀,酥酥姐,你來找小野嗎?”那聲小野太過親昵,我幾乎是瞬間就聽聲識人,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我抬起頭來,餘笙穿著工作製服,卻難掩那股嬌憨可愛的氣質。
和十六歲時一樣,二十六歲的她似乎還是那麼天真善良,看得出來,她被保護得相當好。
我握緊已經摸到的手機,最終還是沒有拿出來,朝她點頭示意。
“是有點事,你能幫我聯係一下他嗎?”
餘笙瞪大了眼睛,十分詫異的模樣:“你沒有他的聯係方式嗎?小野也真是的,你來了也不知道和前台招呼一聲,你先和我來吧,他現在在開會,估計要忙一會兒。”
她一副女主人的姿態,視所有人於無物,帶著我輕車熟路的走進領導專用的電梯,一直到電梯門關閉,我都是沉默不語的。
“哎呀,餘笙姐人就是太好了,這種窮親戚一看就是來找董事長討工作的,她怎麼還放進來......”
“是啊,仗著一點血緣關係啊以前的情分啊,就來要好處,這種人我都見得多了。”
“算了算了,誰叫餘笙姐是程董心尖尖上的人呢,他都不介意,我們說什麼都沒用的。”
這些幼稚又好笑的竊竊私語,讓我一下子回到了年少時代。
程野從小就長得矚目,我是他身邊的跟屁蟲,無論什麼樣貌也好成績也好,都普普通通,資質平庸。
起先大家還是對我很友好的,直到不知道誰把我是程家收養的孩子這件事捅了出去,所有人對我的態度都一落千丈。
什麼諸如“難怪長的這麼不像,我就說她肯定不是程野親妹妹吧”,或者“這麼大的人了,天天哥哥長哥哥短的,誰知道有什麼別的心思”,還有“還是餘笙和程野最配啊,程酥為什麼老是不識好歹的往前湊”之類的話語,太多了,太多了。
這些於幼時的我而言,無疑是世間最為尖銳的兵器,把柔.軟的心紮的千瘡百孔。
程野聽到這些謠言的時候,發了好大的脾氣,把嚼舌根的人一個個都打了一遍,要不是餘笙攔著,估計再家大業大,也是要被退學處分的。
在安靜的狹窄空間中,我忽然笑了一下,顯得尤為突兀。
餘笙偏過頭看我:“酥酥姐在笑什麼?”
我搖頭:“沒什麼。對了,你的腿好點了嗎?”
餘笙一僵,努力做出冰釋前嫌的語氣:“嗯好多了,就是不能跳舞了,能正常走路。不過已經很好啦。”
我沒看她,盯著倒映出我和她身影的電梯,我說:“嗯。”
十年過去,餘笙的身材越發的漂亮嬌媚,而我,在經曆了半年的治療,似乎過早的變得垂垂老矣,骨瘦如柴,風一吹就能隨著風飄落到各地。
空氣陷入尷尬。
我輕聲問:“餘笙,你不恨我嗎?”
我看到她的手掌輕輕捏住了裙子。
是啊,不恨我嗎?因為我,她從樓上掉下來摔斷了雙腿,因為我,她和程野的婚禮被攪得那麼難看,因為我,她去巴黎跳舞的夢支離破碎。
餘笙微微抬起了下巴,表情隱約有些漠然,總算不再裝的和我親昵。
“我不恨你,你也遭到了報應不是嗎?”
電梯門開了,餘笙走路生風的走了出去,我跟在她身後,我們都默契的什麼也沒說。
報應?什麼報應呢,我笑了笑,因為治療而剪短的指甲卻深深的掐入掌心,頓頓的疼。
我忽然輕聲開口,聲音輕的隻有我們兩個聽得到:“不對。”或許我自己都沒發現,我的語氣帶著幾分驕傲。
“我是程野的妻子。”我看著餘笙玲瓏有致的背影,“餘笙,我知道的,是你錯了,是你活該。”
你哄騙程野,一邊吊著他,一邊和另外一個男的卿卿我我,我隻是把你們親密無間的照片給程野看了而已,於這件事,我從來不覺得我有什麼錯。
我隻是沒想到,程野的愛那麼深切熱烈,輕易就能灼傷旁人。
而我,害餘笙摔斷了雙腿,我們年少時情誼深厚,她的腿因我而折,我總是愧疚的。
因而她恨我也好,程野恨我也好,我都不打算再翻舊賬。
如果沒法幸福一生是我的報應,那我大抵還算幸運。
餘笙什麼話都沒說,但我感覺得到他忽然就變得冷淡的情緒。
是不想裝了,還是被戳到痛處,我不得而知。
她把我領到程野的辦公室,就借口工作忙出去了,高傲的連個眼神都沒有給我留。
我第一次來到程野的辦公室,倒是新奇得緊,捏著溫熱的水杯坐在沙發上,左看看右看看,像劉姥姥進大觀園。
雖說這裏是辦公室,但明顯比那冷清的別墅要溫馨得多,沙發上有粉.嫩嫩的娃娃,很小,質量看著也與沙發的質感格格不入。像是娃娃機裏被隨手抓上來的小可憐。
我看向辦公桌,那裏放著一個相框,我隻看到一個角落,年輕女人的手裏抓著半個娃娃,他們身後有一排的娃娃機。
程野從未和我抓過娃娃。
我移開視線,本應該麻木的心又在此刻間或的開始疼痛,不是尖銳到刺骨的疼,而是像許久未用生鏽的刀,輕緩又溫柔的在心臟處來回摩擦。
我等了許久,久到挺直的脊背都微微佝僂,久到天色漸晚,昏暗的辦公室裏,隻剩下空調的瑩潤藍光。
啪嗒一生,視線從一片漆黑乍然天光大亮。
“哎呀你怎麼記得我喜歡那家日料店?他們居然還沒有倒閉誒!”
“嗯?你投資的?不愧是程少,有實力!”
女人嫣然的笑聲在看到我時戛然而止。
她詫異道:“你還沒走?小野說你最不喜歡等人,所以肯定走了,我們就先去吃飯......”
我站起身,脊椎骨有些酸酸漲漲的難受,幾乎要站不穩。
真是對不起齊醫生,明明都說好了不能再糟蹋身體,要注意休息的。
我拿出他的手機,表情冷淡得幾乎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羞惱和憤怒。
我說:“你的手機掉在家裏了。”
程野一心一意看著餘笙的眼神這才施舍般的給了我一眼,是我熟悉的厭惡疏離。
“手機拿走,你也走吧。”
我捏了捏拳頭,眩暈又惡心的感覺又湧上來,幾乎要就地暈倒。
可是不行。
不可以的。
程酥,你要爭氣,你要把那些話說出口。
不要軟弱,不要哭泣,不要在他們麵前,像個被剝了殼的烏龜。
我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強行壓住那股眩暈的錯亂感。
“程野,我還有事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