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坐在鋪了軟墊子的雕花馬車上,聽著馬蹄落在山間小路上,身側細細碎碎的光影穿過車窗落在我麵前的小桌上,閃著微紅的光,車外山間的鳥都立在枝頭喳喳的叫。
此時正值春三月,鶯飛草長的季節,路邊的野花一團一團的正是繁茂,樹上新抽出芽的枝在風裏輕輕擺著。
我記得每年的這個時候,宋大娘總會趁著去河邊浣衣的時候,為我編一個花環帶回來。
阿爹阿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爺爺也在三年前與世長辭。我以為我失去了這世上最後一個愛我的人,我用僅剩的銀錢為爺爺辦了喪事,把他安葬在了阿爹阿娘的墓旁,九泉之下爺爺也不會感到孤單。
我便自己守著他們留下來的茅草屋,打理菜園,每天喂家裏的幾隻雞,然後照顧綿綿—一隻小狸花貓兒,是爺爺送我的九歲生辰禮。
一個年幼的孤女,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總是容易被一些不軌之徒惦記上。
我記得那是一個雨夜,雷電交加,大雨瓢潑而下,重重的砸在房頂上的茅草上,細細的雨絲從窗戶的縫隙滲進來,蠟燭在透進來的風中搖晃幾下,終於還是熄滅了。我抱著綿綿縮在被子裏,希望能趕快捱過漫漫長夜。
就是在這樣一個夜晚,村子裏的兩個遊手好閑的地痞王衛李東翻進了我的茅草屋。
爺爺還在時,他們就總是來為難我們,甚至想來偷我的玉佩,但都被爺爺打了回去。
他們獰笑著靠近我,色眯眯的雙眼不停的上下打量著。
我顫抖著不斷向後挪去,直到背後貼上了冰涼的牆壁,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心好像墜入了穀底。
王衛伸手來拽被子,我死死的攥住不讓他們抽走,綿綿跳上去抓撓他,卻被他狠狠的摜到地上。
“死畜牲,耽誤老子的事!”
綿綿小小的身軀縮成一團,微弱的叫著,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淚水已經糊了滿臉。
“別哭啊,害怕了是不是,來,哥哥疼疼你~”李東嘿嘿笑著朝我爬過來,掀開了單薄的被子。
我真的好害怕啊……爺爺
我隻記得我當時拚命的哭叫,希望有人聽到能來救我,可微弱的求救聲很快被雷電的轟鳴覆蓋。
李東惡臭的嘴即將貼上我的臉的時候,我終於絕望的閉上了眼。
“牲口東西,我打死你!”
是宋大娘!
她帶著阿誠哥來救我了。
阿誠哥把李東一腳踹開,宋大娘趕緊過來抱住我,輕輕的拍著我的背,安慰我。
“沒事了沒事了,明月別害怕,大娘來了。”
我分明也看到了你眼裏閃爍的淚光。
大娘,你也在害怕,對不對?
原來在那天晚上,宋大娘擔心我受寒,就帶著阿誠哥去給我送禦寒棉被,走到門口時聽到我撕心裂肺的哭聲,立馬跑了進去,正好看到李東在撕扯我的衣服,阿誠哥衝上去就打李東,王衛見勢不妙想跑,被宋大娘抓住狠狠扇了幾個巴掌,這才連滾帶爬的離開。
從那以後,宋大娘為我收拾了行李,帶著我一同生活。
綿綿傷到了前爪,有一段時間走路一瘸一拐的,經常被阿誠哥取笑。
宋大娘的日子其實也過得不富足,可是她總是在進城賣繡品和竹編小玩意的時候給我買糖葫蘆,買釵子,她不僅教我刺繡,編竹子,還叫阿誠哥教我讀書寫字,來串門的村民都是笑她傻,在一個女娃子身上浪費什麼筆紙。
宋大娘做著繡活反駁他們:
“女娃子怎麼了,女娃子也應該多讀書,我養得起阿誠讀書,我也能養的起小明月讀書,去去去。”
於是,阿誠哥帶我讀“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也教導我,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他白日下田耕作,夜裏挑燈夜讀,為科考做準備,有時我去為他送粥偶爾也會聽見他小聲歎息著:
“聖上昏聵,黎民苦矣……”
阿誠哥說等他考取功名,一定要造福一方百姓,也讓我和大娘過上好日子。
我內心時常在想,若我也能做官就好了,隻可惜,本朝自聖上繼位便廢除了女官製。
那時的我以為日子就會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下去,直到一個自稱忠寧侯府管家的男人帶著仆從來到了家裏。
他看過了我的玉佩,說我是侯府流落在外的小姐,很快就會派人接我回家。
我其實很早就知道我不是阿爹阿娘親生的了,爺爺在世時告訴我,當年還在邊境生活的時候,有一戶勳貴人家的夫人與阿娘一同生產。後來城中亂了起來,混亂之中抱錯了繈褓,可那時已經找不到那戶人家了,又不識得是哪裏的大人物,隻在繈褓裏發現了一塊玉佩,爺爺一家便帶著我逃到這裏生活。
他和大娘在房間裏說了什麼話,隻知道大娘和他約了三日之期,期限到了以後侯府便來人接我。
臨行前一日,大娘為我打點行囊,說是行囊,最後也沒收拾出什麼,高門大戶哪裏用得上粗布衣裙,幾文錢的木簪。
大娘定定看著拿著拿起來又放下去的東西,突然紅了眼圈,她突然起身拿出了一個小木盒子,從裏麵拿出了一根金簪戴到了我的頭上。
那本來是要留給阿誠哥做聘禮娶媳婦的。
我要伸手拔下來,她卻按住我的手含淚說:
“明月,戴著吧,大娘沒什麼好東西,你就好歹戴著這個撐撐場子吧。”
“大娘,我不能要……這是給阿誠哥娶媳婦用的啊!”
“不打緊的,叫他自己考功名攢聘禮吧,你是侯府小姐,進府時候頭上什麼都沒有像什麼樣子啊。”大娘擦了擦眼淚,摸著我的臉說。
“若是以後被侯府的人欺負了去,你就拿著這根簪子去城西的宋記雜貨,大娘知道以後就是豁出命去搶也要把你搶回來。”
我知道大娘已經把我當做親生的孩子了,她不願我被人看輕了去。
最後我戴著大娘的簪子,抱著綿綿,上了侯府的馬車。